第十章 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
今夜,月光如水。
江圣宇拾阶而上,山风徐徐,夜色凉如水。
沿途而来的山路两旁,开满了樱花。
月光下,樱花旁,林若樱的墓前,一个挺拔的身影静静伫立。
那个背影映入江圣宇的眼中,是如此的高大,又是如此的脆弱。
是如此的骄傲,又是如此的寂寞。
“我猜,你就会在这里。”
江泽天静静地回转过身,静静地望着这个总是与自己作对的最心爱的儿子。良久,江泽天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江圣宇不答反问:“你真的喜欢欧阳夜雪吗?”
江泽天扬起了眸子,眸光中精光闪亮:“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江圣宇淡淡地说:“如果你们两情相悦,彼此想要厮守终身,那么,我祝福你们。”
江泽天扬起了一条眉,不解:“你最不能容忍的事情,不就是我背叛对你母亲的感情吗?现在,为什么又会这么大方?”
江圣宇直视着他,目光咄咄逼人,语气却是优柔温良:“因为,江家不幸的人已经太多太多,我希望你的后半生能够幸福。”
江圣宇浅浅地一笑:“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知道你在这里吗?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我知道当你工作闲暇的时候,你总是会到这里来陪伴母亲。”
江泽天的眸光深处闪过一抹诧异。
江圣宇颔首:“是的,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只爱我的母亲,可我还是恨你。我一直都知道你是真的疼我,可我还是恨你。我一直都知道陆惜蕊和陆浩宇的存在,你只是一时犯错,我也一直都知道你从来都没有爱过陆惜蕊,可我还是恨你。”
江泽天望着儿子,一语不发,静静地听着他的控诉。
江圣宇的语气渐趋激烈:“如果你真的那么在意母亲与我,为什么要犯那个无心之错?你怎么可以让母亲如此伤心如此难过?从我有记忆起,我从来没有见过母亲开心地笑过。即使她望着我那么慈祥那么温柔地笑,那笑容却是如此的悲伤,令人想要潸然泪下。”
江圣宇冲着父亲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吼道:“母亲那么爱你,你怎么可以让她过得那样孤单寂寞?那样伤心难过?”
江泽天浑身一震,像是有一把铁锤重重地锤击在他的心脏上。
他的身体在不受他控制地发抖,他的手紧紧地握住儿子的双肩:“圣宇,你说什么?你说你母亲爱我?”
江圣宇将那本母亲拜托陆惜蕊烧毁、而陆惜蕊却留了下来转赠给黄柠檬、黄柠檬又转交给自己的日记本,轻轻地放在了江泽天的手中:“这是母亲留下的日记本,她对你的恨,对你的爱,都记录在里面。我想,你是最有资格拥有这本日记本的人。”
那本笔记本封面的锦缎已经陈旧,泛黄的纸页上,是若樱那娟秀、隽逸的字迹。
翻开,映入眼帘的是一阕词。
……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
横汾路,寂寞当年萧鼓,荒烟依旧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喑啼风雨。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邱处。
……
情为何物?
从我遇到他的那一天起,他将我心中所有最美好的感情全部毁于一旦。
我恨他,恨他让我遇见了如撒旦般的他。
我恨他,恨他********,用尽了卑鄙手段得到我。
我恨他,恨他明明是那么可恶、那么不可一世的一个人,在我的面前,却是那么的温柔,赔尽了小心和笑脸。
我……我……我……我……我……我……
我更恨我自己,竟会在不知不觉中爱上这个毁了我所有幸福的撒旦。
情为何物?情为何物?
明明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恨的人,明明恨他恨到了极致,明明想要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却还是被他那可恨的温柔所蛊惑,被他那该下地狱的所谓爱情所打动。
情为何物?情为何物?
纵是恨他恨到了极致,也全不由己,不得不动心,不得不生情。
无可奈何。
为世间情为何物?
直教人生死相许。
古人早已经有了答案。”
江圣宇轻声地说:“母亲她真的很爱你,第一次鼓足了勇气想要告诉你她对你的心意,却知道了你和陆惜蕊有了陆浩宇。第二次她原谅了你,想要告诉你她的心意,却发现自己患了胃癌。”
“第一次的隐瞒,是因为爱你。因为爱你,所以无法原谅,无法宽恕。”
“第二次的隐瞒,也是因为爱你。因为爱你,所以不希望你因为她的离去而那么痛苦绝望,从此在不幸的深渊里沉沦。她希望你还可以爱,还可以好好地过你的日子,和陆惜蕊在一起幸福的生活。”
“两次的隐瞒,都是因为爱你。”
江圣宇轻声叹息:“母亲她是真的很爱你。”
静静的月光下。
静静的樱花树下。
江泽天静静地伫立,静静地流着泪。只是脸上的泪,如决堤的海。
江圣宇走上前一步,将父亲拥在怀中。
“爸。”江圣宇轻轻的一声呼唤,却令江泽天浑身一震,“所以,爸,我是真心的,真心希望你幸福。我终于想通了,也想明白了,那时母亲让你接陆惜蕊回家是真心真意的,她希望你可以爱上陆惜蕊,她希望你幸福。而我,也不愿意看到你形只影单。”
过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江泽天终于说。
“圣宇,这个世界上,我爱的人,自始至终,只有你母亲而已。”他握紧了儿子的手,“而且我并不孤单,我还有你,圣宇。”
江圣宇接道:“有我,还有浩宇。”
江泽天笑,这么多年,第一次发自心底由衷地笑:“是,有你,还有浩宇。”
淡淡的星光下。
淡淡的夜色中。
父子之间多年的隔膜,悄悄地飘散,消失无踪。
黄上皇感到了一种彻底的背叛,和彻底的愤怒。
江圣宇和黄柠檬答应过他,在江泽天和夜雪举行婚礼之前,一定会帮他找到江泽天和夜雪。
可是,江圣宇和黄柠檬也像江泽天和夜雪一样,消失了,不见了。
黄上皇一个人坐在江圣宇和黄柠檬的房门外,那扇他按了一个小时的门铃都没有人为他打开的房门外,像个小孩似的掉眼泪。
“没有良心的臭丫头,就有了江圣宇就忘了老爸,帮江圣宇的老爸,不帮自己的老爸。”
一边往回走,一边暗自嘀嘀咕咕,像是一个被人抛弃的怨妇。
“哼!没人帮我又怎样?没人帮我我也不会把夜雪让给江泽天那个恶魔!”
真是父女连心,连骂江泽天父子的话都是一模一样。
婚礼前夕,黄上皇整整提前一夜守在酒店的大门外,不信这样还堵不到江泽天那个恶魔。
酒店的楼上,江泽天和欧阳夜雪居高临下,注视着黄上皇的一举一动。
其实,欧阳夜雪一直都住在这里。
江泽天说:“你把他这一次也算是折腾得够了,我想他从此以后一定会记住教训的,你就饶过他吧。”
欧阳夜雪咬牙道:“如果在明天婚礼之前,他还是没有想起来他曾经对我许下的承诺,我就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江泽天忽然发现,欧阳夜雪已经被黄上皇同化了,两个人一样的孩子气。
不过这样的话,他可不敢在此时此刻的夜雪的面前说,他又不是被虐狂。
江泽天说:“很晚了,你休息吧,我先走了。”
欧阳夜雪忽然问:“你说他会等多久?”
江泽天知道她说的是黄上皇。
依黄上皇那急躁的性子,傻傻地站在那里两三个小时,已经是极限了吧?他说:“三个小时。”
欧阳夜雪说:“我赌——他会等到我出现为止。”
江泽天轻声问:“如果——他没有等到你出现就走了呢?”
欧阳夜雪没有回答他,她一句话也不说,就站在酒店的落地窗边,整整地望了楼下一夜。
曙色渐渐地染白了东方,黄上皇就在酒店的大门外固执地守了整整一夜。
江泽天叹气:“我终于明白,先是若樱,后是你,为什么都会爱上他了。下去吧,夜雪,我可以看得出来,他是真的爱你的。”
欧阳夜雪疲倦的容颜上流泻出一丝笑意,他——终究是没有让她失望。
欧阳夜雪一路走来,走到了他的身后。
而他,两只眼睛死死地盯住来时的道路。
而她,就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
黄上皇的背脊忽然变得挺直而僵硬,然后,他慢慢地回转过身子。看见果真是她,绷紧的心弦忽然放松,双腿一软,他跌坐在地上。
欧阳夜雪没有上前扶他,这是居高临下冷冷地望着他,冷冷地说:“你还来做什么?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夜雪,跟我回家,”黄上皇软语乞求,“不要嫁给江泽天,他不是真心喜欢你,他娶你,只是因为你长得像若樱而已。”
欧阳夜雪冷冷一笑:“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你当初娶我的动机也不见得比江泽天光明磊落到哪里去。”
黄上皇大喊道:“是,我是没有办法违心地说,我当初会娶你是因为我对你一见钟情。我更没有办法否认我从来没有爱过若樱,我也无法自欺欺人地说,我现在已经忘记若樱了。”
“若樱在我的生命里存在了半辈子那么久,在我前半生生命里的每一个足迹旁几乎都有若樱的足迹陪伴在侧,我怎么可能忘记她?”
“即使,现在的我已经不再爱她,即使,现在我爱的人是你。可是我怎么可能将她从我的生命里一笔抹杀?夜雪,我们做了二十四年的夫妻,我以为你一直都知道。这些话,就是我从来都没有说过,我以为你也知道。”
欧阳夜雪晶莹的眸光中闪烁出一抹咬牙切齿:“你从来都不说,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那,我现在说了,可不可以?”
“没用,晚了。”欧阳夜雪冷哼一声。
黄上皇跳了起来,大吼道:“夜雪,我再也不要失去你,不管你生了我多大的气,不管你跑到了哪里,我都会找到你,将你紧紧地锁在我的身边。如果你执意要嫁给江泽天,我就将你打晕,将你劫走。偷也好,抢也好,劫也好,总之,我是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的!”
欧阳夜雪的眸子渐渐地湿了,她的声音不再冰冷,不觉有了几分哽咽:“你——都还记得?”
“答应你的事情,我从来都没有忘记。”
“老妈,老爸都这样说了,你就原谅了老爸吧。”
黄上皇的耳边蓦然响起一个让她恨得牙痒痒的声音,回转过头,果然看见那个臭丫头缩在江圣宇的身后,那个有异性没人性、有老公没有爹的臭丫头!
“臭丫头,你还敢出现在我的面前!”
黄柠檬揉了揉鼻子:“老爸,你可是冤枉我了,你都不知道,这几天我贴身陪在老妈的身边,帮你说了多少好话。”
黄柠檬蹿到了老爸的身边,拉着老爸的手撒骄:“而且,我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
黄上皇怀疑地望着自己的女儿,一脸的不相信。
黄柠檬望了望老妈,试探地问:“老妈,那我就说了?总不能让男主角一直被蒙在鼓里吧?”
欧阳夜雪转过脸,不理不睬。
黄柠檬嘻嘻一笑:“老妈,那我就说了。”
黄柠檬知道老爸最关心什么,所以挑重要的先说:“老爸,你放心啦,老妈没有要和江泽天结婚,那只是用来吓唬你和气气你的手段啦。这个婚礼其实是为我和江圣宇举行的订婚典礼,可是我和江圣宇觉得,老爸你作为长辈还没有解决终身大事,我们这些小辈怎么好意思专美于前?”
“所以,我们一起商量了一下,今天你和老妈是主角,我和江圣宇给你们两个人做伴郎伴娘,好不好?”
意外的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地把黄上皇都给砸晕了,他愣愣地傻站着,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见的。
黄柠檬拽起老爸老妈就走:“快走快走,新郎新娘要去梳妆打扮了!”
黄上皇从化妆室出来以后,已经忘记了他会说话的功能,只会咧着一张嘴巴傻笑。
夜晚时分,江、黄两家又坐在餐桌的两边。
除了数月前的那些人,还多了陆惜蕊和陆浩宇母子。
一边是江泽天和江圣宇父子二人,陆惜蕊和陆浩宇母子。
一边是黄上皇、欧阳夜雪、黄柠檬一家三口。
一为庆祝黄上皇和欧阳夜雪破镜重圆,并为他们明天的蜜月旅行饯行。
一为庆祝江圣宇和陆浩宇考上了北京对外经济贸易大学,也为他们即将奔赴大学而饯行。
夜深人静时,人潮已经散去,江圣宇独自伫立在如水的月光里。
心境,从未像此时此刻这样宁静祥和。
心里,从未像此时此刻这样感到幸福。
江泽天走到了露台上,站在江圣宇的身后:“已经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
“睡不着。”
然后,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一起静静地伫立在露台上,一起凝望着月光下的樱花。
父子俩的记忆里,好像从来不曾有过这样静谧温馨的相处时光。
江圣宇忽然说:“爸,其实陆惜蕊很适合当江家的女主人,如果你想要和她在一起,我不会反对。”
江泽天失笑:“你最近怎么了?好像要把我推销出去似的。”
江圣宇说:“只是,不想再看见你孤单一人。”
“一切都顺其自然吧,等我能够放下你母亲的那一天再说吧。”江泽天说,“否则,对她也不公平。”
“爸,不管是谁都好,我都不再反对,我只希望你幸福。”
江泽天握住了儿子的手:“你肯叫我一声爸爸,我已经很幸福了。”
“爸,对不起。”
江泽天的眼睛蓦然湿润,他哑着嗓子说:“你妈如果在天有灵,看到我们父子重归于好,一定很开心。”
“啊——”一声惨叫声打碎了夜晚的宁静。
江泽天和江圣宇同时回头,只见黄柠檬从二楼上跌跌撞撞地、连滚带爬地滚落下楼梯,也多亏了她有学武的底子,才不至于摔得太惨。
他们同时奔到了黄柠檬的身边,一边一个扶住了她。
正在雪雪呼痛的黄柠檬,脸上忽然露出了诡异的得意笑容。
不是给摔傻了吧?江圣宇紧张地问:“喂,你有没有哪里很痛?”
“我浑身上下都很痛。”
“那你傻笑什么?”
黄柠檬得意洋洋地说:“如果让全天下的女人看见这个世界上最帅的两个帅哥,一左一右、满面关心地随侍在我身侧,还不嫉妒得吐血?”
江圣宇全身绷紧的神经顿时松懈了下来,还能够满脑子想这些有的没的乱七八糟的,想必也不会摔得有多严重:“不痛就赶紧给我站起来。”
江泽天悄悄地一笑,悄悄地离去,将空间让给了小两口。
黄柠檬对江圣宇伸出了手,娇嗔地说:“那你拉我起来。”
江圣宇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地伸出了手。
黄柠檬握住了他的手,诡计得逞的得意一笑,猛地发力,将江圣宇也拽倒在了地上。
夜色中,躺在地毯上的黄柠檬开心的笑声回荡在半空中,亮晶晶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江圣宇心头一窒,俯下头,吻住了她的唇,也吻住了她闪亮的眼睛,晶莹的笑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深沉的夜色中响起了江圣宇沙哑的声音:“黄柠檬,嫁给我。”
黄柠檬扮个鬼脸,又开始煞风景地说:“我是想嫁给你,可是你有办法娶我吗?你都还不到法定结婚年龄。”
江圣宇说:“那在我去大学之前,我们先举行一个订婚典礼,好吗?这是你欠我的,是你让我把原本属于我们的订婚典礼让给了你的父母。”
黄柠檬侧头沉思,仿佛在考虑他的问题,犹豫着要不要嫁给他。
江圣宇恶狠狠地说:“如果你敢不答应,我现在就掐死你。”
说着,他的双手也恶狠狠地卡在了她的脖颈上。
黄柠檬小小声地笑道:“哎哟哟,我好怕哦!”
江圣宇恼羞成怒道:“黄柠檬。”
黄柠檬抬起头,轻轻地咬了一下他的下唇,低低地、快速地说:“好吧,答应你了。”
“你!”江圣宇知道她是故意作弄他,可是一对上她含笑的眼睛,就什么脾气也发不出来了。她,黄柠檬,一定是上天派给他的恶魔。
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口气,他低头,又吻上了她的唇。
情动间,想起母亲笔记本上的诗词。
问世间情为何物?
直教人生死相许。
竟将他对黄柠檬的心情,说了一个透透底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