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神情冷冷,事不关已的道:“上唐与南国缔结盟约,为了表示诚意,南国国主将爱女永嘉帝姬送来和亲,永结秦晋之好。今晨,朕已晓谕六宫,封永嘉帝姬为永妃,入住嘉福殿。”
他说话时,语调平缓冷漠。就像是照着一本书毫无感情的念一通。
清妍唇边略闪过讥诮。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朱雀大街上。
净水沷街,彩缯绕树。永嘉帝姬的卤薄逶迤而来,彩旗飞扬飞云。仪仗十分齐整,銮卫前引后随,中间一架金黄色的泥金紫顶马车,重帘华盖,上面绘百兽,雕金黄,令人目眩。
重重锦帘之后,倩影绰约,卓有余妍。
早就听说永福帝姬是南国第一美人,如今只见到她浮光掠影的背影,已是惊采绝艳,可想见真人该是如何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一阵飕风吹过,帘内人一声轻呼,金丝重绣的锦帘掀起,飞出一方绣帕。
皇帝信手一接,绣帕已到了他手中。
绣帕上绣着西施浣纱,精细的苏绣,素白的蚕丝绢帕,隐隐一股香泽浮动。
车架渐行渐远。
皇帝冷哼一声,绣帕随手一丢。电光火石间,清妍伸手接住。清妍暗暗好笑,南国人不知从哪探听到了皇帝下落,演了这一出无意邂逅。偏皇帝一眼看破鬼魅技俩,并不乐意受用。
皇帝的目光剜了过来,警告不悦。
清妍恍若未觉,将绣帕塞进皇帝衣袖里:“上唐与南国交好,普天同庆。”目光里闪烁着盈盈笑意。
皇帝触及她的笑意,眼中怒意更盛。
紫辰殿内,几百只大烛高燃,层层纱帐微垂,如烟似雾。偌大的紫辰殿只有他们两个人。皇帝换上了赭黄色龙袍,眉宇轩峻,身上冷意逼人,犹如千年寒潭,周声散发着令人颤栗的寒意。眼中怒意的火焰无以复加。
红色地衣铺陈,脚下柔软如踩在云端。清妍垂着眉眼,注目地面。清妍从来没看过他这副发怒的样子。他无论何时,都是自在从容的。清妍陡然升起一股恶念,只是这样就受不了了吗,以后等到她摧毁他拥有的一切,他就什么都没有了,他该是如何痛不欲生。
他想要虚以委蛇,与南国假意交好。把永福帝姬像金丝雀一样供起来,宠她却不碰她,宫阙深深,南国又怎么知道她在**过的如何。
皇帝手中茶盅用力一摔,寒声道:“怎么不啃声,朕竟不知道还要让你教我做事。”
烛光融融漾漾,透过朱樱斗帐,柔柔如水,给清妍的玉颊上映上了微晕的红光。
清妍举眸,灯光一映,明波流灿,笑着道:“陛下是为了绣帕生气吗?奴婢专擅,但奴婢全是为了上唐,才会如此。陛下,且听奴婢愚见,再作定论。”
皇帝低声道:“你说。”嗓音寒意不减。
清妍压了压鬓角,眸光温蓄,水波不兴,格外的冥寂黑澈:“陛下,南国是想让陛下迷恋上永福帝姬,将江山拱手相让,陛下何不将计就计,麻痹南国。”
“你以为永福帝姬是什么人。朕为了保护翃儿费尽心思,你却让朕把毒蛇放在他身边。”他虽然派人在周翃身边,但暗箭难防,他不希望周翃有一丝丝的意外。
清妍诧然道:“陛下是为了大皇子。”
皇帝俊脸森然,压抑着阴沉的翳云。
清妍稍感讶异,皇帝虽然膝下只有周翃一人,但他正当壮年,何愁不会再有孩子。她的孩子被周家人打掉了,她以为周靖庭冷血无情,连亲生骨肉也痛下杀手。心头被刀剜了一下,她曾想过利用那个孩子复仇,但孩子没了的时候,她还是感觉到了撕心裂肺的痛。那种血脉相连,割舍不掉,即使他是周靖庭的孩子。周靖庭这么爱周翃。周翃如果死了,他会如何痛苦。
皇帝冷锐的目光压了过来,让清妍心头一凛。暗暗心惊,她怎么会有如此想法,居然想要杀死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
心头电转间,道:“奴婢会竭尽所能,不让永福帝姬怀上身孕。万一失手,永福帝姬有了身孕。陛下可下的了狠心?”
皇帝目光一闪,倾刻间清明如水:“你让朕将她赐死?”
“到那时候,谎称永福帝姬暴毙即可,神不知鬼不觉,谁又能查知真相。就算南国知晓,南国国土夹在上唐、晋国之间,与上唐开战,晋国又在它后院虎视眈眈,南国该如何招架。只是·······”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皇帝问道。
“奴婢怕陛下日久生情,下不了手。”
皇帝不带一丝温度:“红粉骷髅,梦幻泡影而已。”
清妍静顺的点了点头,低垂的眼睛在笑,几乎要笑出声。红粉骷髅,原来如此。痴傻迷恋他的锦玉帝姬已经死了,取而代之的她,对他没有半分留恋,心中只有血海深仇。
皇帝猛地握住她的手,压抑着怒气,欺近道:“那么朕呢?”
他的脸离的极近,温热的气息扑在她脸上,微微麻痒。清妍与她对上眼,眼神里纯质无垢。
“朕的感情呢?”
“无情最是帝王家。”声音如冰似雪。
她用冷冽入骨的目光看着他,如同山巅冰雪,凝练了亘古严寒。
周靖庭感觉被二月寒冬的冰雪,当头浇下,心头霜雪一片,启封的一点情绪瞬间荡然无存。他不是圣人,可以无欲无求。他心头泛起苦意,从清妍去世的那一刻,他就不能再奢望拥有感情。
阖上脸帘,再睁开时,眼中刺人的锐芒闪过,他又是那个冷心冷面的周靖庭。
永福帝姬嫁入上唐虽不是为后,可也不能慢待了。
礼部议定了仪程,婚礼紧锣密鼓的开始筹备。
翌日,人影幢幢,宫娥忙的脚不沾地,植花种草、除尘洗涤,蹁跹的身影穿梭忙碌。
**各处挂上刺目的红绫,尤其是嘉福殿,一眼望去,红彤彤的,喜气洋洋,出入的宫女内监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清妍推开窗,凝望嘉福殿的琉璃筒瓦,螭角飞檐。先是她,再是永福帝姬,苏沉鱼此时大概很头疼吧。
她的计划慢慢展开。
永福帝姬入宫,可以减少那些盯注在她身上的眼睛,她的危险也可以少一分。皇后有苏家,永妃有一国做后盾。她要权无权要人无人,唯有大皇子生母这一则身份,母凭子贵,尚还尊贵,但还是无法与她们二人衡量比肩。
她在皇帝面前力荐,除了为日后打算,也是为了祸水东移。她挡了皇后的路,虽然皇后一直沉寂,与她相安无事,但那只不过是表面。
永福帝姬身份尊贵,定不甘屈居人下。苏沉鱼也不是好相与的,将皇后之位拱手相让。
正自想着,殿门报永福帝姬来访。
清妍眉目微动,深冥双眼闪过诡谲的光亮。小声吩咐惜云,让她进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