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屠是只黑色的土狗,尾巴已经断了一截,它安静地坐在陈安生的身边,摇摆着那仅剩的小半截尾巴。陈安生将那七张画摆放在桌案上,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每到最后一张时,眼泪就情不自禁地往下掉。这是一个傻子,寄托在人世间的幸福。
陈安生想到前世为自己改名的老师曾说过,如果你身临绝境,请不要绝望,因为这个世界不会刻意地去针对某一个人。但对于以前的陈安生这样的人来说,死了才能解脱。陈安生突然感觉这个世界不再陌生,他要让陈蒹葭幸福,他要让那位素未谋面的顾盼儿过得开心。
这一刻,他终于接受了陈安生这个身份。
陈蒹葭听说陈安生和青青出了事情,风急火燎地赶回陈家,在青青房间里呆了一会后就脸色阴沉的走了出去。陈安生坐在青青的床前,看着她手上的白布心里就来火。妈的,这**敢在我背后玩刀子,看我怎么收拾她?
陈安生对着青青道:“青青,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报仇。”
青青道:“公子,小姐和康老爷子已经去处理了。你就不用去了,而且,这个时候你千万不能在出门?”
陈安生奇怪地问:“为什么?”
青青笑道:“我刚听小翠他们讲,不知道谁把你和顾小姐要成亲的事情说出去,一些仰慕盼儿小姐的人聚集在烟雨楼,商量怎么阻止你与顾盼儿成亲。”
陈安生奇怪地问道:“我成亲关他们什么事情?”
青青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道:“他们说,一个傻子,怎么能给盼儿小姐幸福。”
陈安生从青青房间里出来后,那张保持得很好的笑脸立刻拉了下来。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老子结婚,用得着你们管么?他出了房门,领着已经回到家的二娃向外走去。他要让世人知道,从今天起,陈安生,这个傻子,已经不再是一个傻子。
烟雨楼二楼,平日里空荡荡的大厅如今宾客满座。他们有的是官宦之后,有的是青年才俊,他们来此,就是为了同一个目的,想一个办法阻止顾盼儿嫁给陈安生。
“陈安生何德何能?凭什么娶盼儿小姐?”
“他活着,就是一种罪过!”
“一个傻子,却连累两个女人要痛苦一生。他应该立刻去死!”
众人义愤填膺,不时大声斥责。他们这些人,曾为了争论顾盼儿该与谁在一起而大打出手,如今倒是难得的枪口一致对外。也难怪,顾盼儿美艳动人,尤其是身上那股冷艳的气质显得她更加地遗世独立。如果中州名芳谱不算已有婚约或已为人妻的女子不能入选。那这位堂堂顾家大小姐,一定能进前十。
陈安生一步一步地走上二楼,他面无表情看着这些刚刚还破口大骂现在全都闭上了嘴的人,显然他的到来太出人意料。二娃站在他的身后,眼神有点阴冷。
陈安生平静地问道:“怎么不骂了?”
窗户前的公子哥喝道:“陈安生,你居然还敢来这里,你已经连累了陈蒹葭的一生,还想把盼儿小姐也拉下火坑么?”
陈安生冷笑道:“多谢你们关心,我能给她幸福。”
楼梯口的公子骂道:“放屁,你一个傻子怎么能给他们幸福?”
陈安生冷笑一下,认真地道:“我不是傻子。”
“哈哈,这个傻子居然说他不是傻子?”
“哈哈,就是就是,这是我这辈子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
陈安生看着众人道:“你们想听笑话,我就给你们说一个,猪都笑了。”
“你们看,哈哈,笑死我了,这傻子连笑话都不会讲,还说不是傻子?”
陈安生一脸鄙夷地看着那人,那人慢慢地回过味来,开口骂道:“死傻子,你居然敢骂我是猪。”他卷起袖管就准备动手打人。陈安生早就一肚子的火气,这土鳖还敢冲上来。他猛地走上前,左手蓄力一个勾拳重重打在对方的下巴。那人在众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中离地而起,重重地砸在地上。陈安生走过去,等他艰难地站起来,用从西游里学来的苏淇打妖怪的三连打,直把那家伙打倒在地,抱着头颤抖着身子不敢在爬起来。这一刻,所有人愣了,原来,这陈家的傻子,居然会发火。
陈安生环视了一周,冷冷地看着众人道:“我再说一遍,我不是傻子,我陈安生不是傻子。”
所有人都沉默了,他们这帮人大多养尊处优,平日里指使家奴恶意行凶还行,真要上去和发了疯一样的陈安生打架,只有找死的份。几个家世不俗的公子哥静静地看着,对于倒在地上的家伙没有一丝的怜悯。这家伙真是蠢,陈家最难惹的不是发起疯来敢提着刀过大街的老管家康伯,而是眼前这位不说话的哑巴。被他记恨上的人,不死即伤。
“你不是傻子,她也不会被人笑话这么多年。”
“你不是傻子,你姐姐也不会发誓终身不嫁!”
陈安生没有想到居然还有人敢出头,循声望去,声音是角落那张桌子传来的,说话的男人面容奇丑,他自斟自饮,面无血色,神情冷漠,好像这个世界完全跟他没有关系。在他对面坐着一个少年,闭目凝神,脸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突然有人惊讶道:“天啊,快看,是宋西经,他真的来了!”
另一人道:“我以为传说是假的,原来他真喜欢顾盼儿。”
宋西经表字人诚,十四岁便被先皇亲封为状元,名至实归的大宋第一才子。虽然长相不一般,可凭借一身才气成为许多奇女子仰慕的对象。三年前,楚国奇女子秦裳一路追随,要与宋西经白首同行。可最后这位美貌如天仙的奇女子不知道什么原因黯然离开,这事成为一个天下人都好奇的秘密,可是却没有人知道,后来有人曾问秦裳她离开的原因,这位一直缄口不言的奇女子望着遥远着的杭城讳莫如深地道:“北方有佳人,一顾倾人诚。”好友问这个一顾是顾盼儿么?秦裳闭口不答,如今宋西经到此,从正面证实了这一顾就是顾盼儿。
宋西经回过头来,两人目光相对,他冷漠地对着陈安生责问道:“你都死了,干嘛还要活过来?”
陈安生满腔怒火,自己活着,好像天理不容一样。他听过宋西经的名头,什么大宋第一才子,在他眼中狗屁都是:“我活过来,是要告诉天下人,这个世上沽名钓誉的人太多,有很多人,其实连他眼中的傻子都比不上。”
陈安生话音一落,不说其他人震撼得目瞪口呆。就连二娃也眉头一皱,宋西经年少成名,多少文人大家想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锋芒毕露的后生。可最后的结果宋西经用血一般的事实告诉所有人,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宋西经道:“你说我沽名钓誉,连你这个傻子都比不上,且不是说大宋文人都是饭桶。”
陈安生腹诽,好你个宋西经,居然摆出大宋文人来,想让我与整个大宋文人为敌么?可纵然如此又整么样?今日,注定陈安生这个名字要名留青史,我要告诉世上所有人,陈安生不是一个傻子。
陈安生低着头,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当他抬起头来时,那双一直涣散的眼神目光变得坚定无比,声音浑厚地道:“今日,我在这烟雨楼,坐等天下文人!”
“哗”
十几只酒杯从手中滑落砸碎地上,这陈安生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楼梯口一位看热闹的女子脚下一软,就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摔了个四脚朝天。几个同伴立刻把她扶起来,忙问道:“我们没听错吧。”
女子点头道:“陈家傻子居然要挑战天下文人。”
一楼一下子安静了,然后他们冲出烟雨楼,互相奔走通告,一会功夫就传遍了杭城,无数的人朝着这里赶来。陈家傻子骂宋西经沽名钓誉,陈家傻子要在烟雨楼坐等天下文人。他疯了么?他会一时想不开自杀么?
宋西经喝道:“傻子,你不要太过放肆!”
陈安生眼睛盯着宋西经,毫不相让,许你惊才绝艳,今天一定要让你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下定决心义无反顾之后,一股豪情油然而生:异世,我陈九省,现改名陈安生,老子带着中华上下五千年的文人骚客来了。
陈安生大声问道:“宋西经,你可敢代表天下文人和我一斗?”
宋西经站起身来仰天大笑,他走到陈安生对面道:“有和不敢?只是莫要说天下文人欺负一个傻子,你若七天之内找人做出一首宋某瞧得上的诗词,就算你赢。如若不然,你就一死以谢天下。”
陈安生嘲笑道:“怎么,对付一个傻子也需要七天的时间么?”
宋西经怒极:“好!好!好!今天我就领教阁下的文采,我们以酒为题,一诗轮输赢。”
陈安生道了个一言为定,所有人注视着他,难道这陈家傻子疯了?另一方面期待着宋西经的佳作。然而谁也没有想到,最先开始的居然是陈安生,他指着那个叫嚣得最凶的士子道想要留下千古佳作,就给我记好。然后对着宋西经吟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君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陈安生不理会现场的鸦雀无声,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凝视着手中的杯子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望。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宋西经一把夺过桌案上的纸,怔怔地看了好久,他抬起头看着陈安生艰难地道:“我输了。”他起身下楼,没有欢呼,没有嘲弄,只有一楼的清净。很多人还站在那里,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陈九省看着宋西经下楼,却看见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楼梯口的陈蒹葭,他走过去,看着陈蒹葭道:“姐姐,我真的不傻了。”
陈蒹葭的泪水悄然滑落,脑海中浮现陈安生变着戏法的告诉自己他不傻了,自己多希望这一切是真的,可每一次说完他都继续犯着傻。今天,陈蒹葭知道,这个傻瓜弟弟终于不傻了。
爹,娘,你们看见了么?要是看不见,不要紧,我很快就会来告诉你们了。
陈蒹葭笑了,如同一朵暴雨中开得正旺的梨花,只是,她心底的伤并没有谁知道,杭城三百万人,谁知这个女人已经不再属于这个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