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恩央显然是很满意她的挑选,景珠月微微掩嘴一笑,回答说:“姑娘哪里的话,此番姑娘能把这鲛绡交予我,便是对我的一千个信任,我自然也要对得起姑娘的这份信任才是啊。”景珠月将丝线递回给丫鬟,让她收好了拿下去,然后又将目光投在恩央身边的笔墨纸砚上面,忽而想到了往事,便又略带着回忆的说道:“小时候有缘得见姑娘一回,那次见着的姑娘便是在这里专心的抄着书,当时我虽是看字不懂,但姑娘那身影却是被我牢牢的记住了。”从那纤姿灵越的身影中,似乎便可轻易的看出她手中的字会有多美一般。
恩央也转头看了看,浅眸看着一边的毛笔,想了想,忽然拿起笔对景珠月说:“夫人还未曾见过恩央的字吧,若是不嫌,恩央献丑一回好了。”她并不是一个多事之人,但此时却很想让眼前这个多面前只看过她背影的人,能亲眼看看她手中笔下的字。
这算不算,是一种对白蝶多余的感情?
这个念头在恩央心中一闪即逝,恩央刻意的回避了它,端正的坐在桌前,眼前是已然铺好的宣纸,手中的笔牢牢的握着,下一秒便就要落下了。
“啊,当然好了,当然好了。”景珠月有些吃惊,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高兴,其实她是见过恩央的字的,毕竟,苏家的很多藏书,都是由恩央亲笔抄过来的,但此时她想要看到的,其实不是恩央手中字的本身,而是她写字的这个过程,她想要知道,究竟要怎样的书写,才可以将那一个个的字写得如此的工整,如此的疏离,甚至让曾经尚未懂事的她,也轻松的察觉到了隐藏在字后的拒绝与疏离。
见景珠月答应,恩央也点了点头回应她,然后便收回目光落在宣纸之上,低吟了片刻,便就提笔写来,而落笔的瞬间,却竟有一丝凉风从这闷夏的空气中倏然穿来,和着她的一身雪白,造就了一方凉爽。
其实她也只是如平常一般的信手写来而已,但她性子清冷严谨,做什么都是一丝不苟的,所以这时的信手而来在景珠月的眼中,却如严阵以对一般,显得郑重其事。她写字的动作并不大,只是随着比划的变换而轻微的移动着,但点提勾画之间却让手腕左右婉转,灵活而有致,仿佛一场盛开在细致处的舞蹈,玲珑绝妙,虽只有方寸的天地,却仍是可以叫人赏心悦目。
景珠月看的很是认真,恩央一笔一划的勾勒描绘都被她收入眼中,心中在佩服一个人居然可以将写字这件事做得如此之美的时候,她仍是不忘忙中偷闲的向宣纸上偷瞄几眼,而这一看,却又是被吸引了眼光,很难离开。
以前的她虽是看过恩央的字,只觉得太过于工整了,便如学堂里那古板无聊的古文经书一般,晦涩难懂实在讨厌,而如今她已是嫁做人妇,年近中年,心智已然是成熟了很多,所以此刻恩央的字,在她看来,竟然全数是充斥着清冷与孤凄,工整是有,但更多的却是远离俗世的不食烟火,那样硬生生的让自己站在绝世的高度上,却不知瘦弱的身子怎能承受绝顶的严寒。早已不胜寒,奈何己不知。
眸中带了些担忧,景珠月看向恩央认真的侧脸,依旧是没有任何的表情,仿佛这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无限情感是不属于她的,她一直都是那个冷眼行走淡看人间的飘渺白蝶似的。轻轻了摇了摇头,景珠月告诉自己是她多想了罢,这样的姑娘,一直都是点人,又怎会点不透自己,景珠月暗笑自己的杞人忧天,便又将目光放回了宣纸之上,而同时恩央已经写完放下了笔,轻轻的吐了一口气,将宣纸拿起交予景珠月。
“夫人,恩央献丑了。”恩央淡淡的说了一句,随着她站起身的动作,身上的白衣柳裙也随风摇曳,而在翻飞的衣裙包裹之中,她更是显得颀长细瘦,仿佛这一阵风便可将她轻易吹走,让她在这浩瀚无垠中恣意展翅而飞。
“哪里会是献丑,姑娘的字是我看过最漂亮的了,这都是献丑的话,那我可是无地自容了。”将方才的担心彻底的放到了一边,景珠月微笑着说道,这倒不是恭维话,恩央的字的确是写的很漂亮,盈盈小篆,每一笔画都勾勒分明,便如她人一般,齐致严谨规矩受礼,让人看着很是欣赏,但却因为太美,所以少了生活的气味,反倒是离尘世越来越远了。
“丝丝千般思,绸绸万点愁。穿引尚缺隙,屋下知不知。”景珠月轻轻的念着,这也是恩央方才写在宣纸上的四句,她低声念了一遍,抬头对恩央说道:“姑娘这首绝句倒真是和了贞绣坊的景了,生活不就也是这般一针一线织就起来的么。”应该是想到了苏升,景珠月脸上甜蜜的一笑,很是幸福。
而恩央,却仍然是没有表情,她浅眸微眯的亭外远天看了看,入夏以来,天气越来越热,此时天空中的骄阳已是显得气焰嚣张了,这让她不由的想到了昨晚静谧微凉的月光,随着月光,有很多一步一步走下的脚印,有些沉重有些轻松。
“有些感情有些话,本不存在是非,但却是因为当事人的模糊,凭空的便会增添多少遗憾。”恩央没有收回目光,忽然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才转头看向景珠月,微微偏头,问了一句:“夫人,恩央说的可对?”眸如秋水望不穿,谁也猜不到她此刻为何会作此感慨,而身边那破空而来的凉风似乎也在此刻倏然的停顿了下来,一时间,周围的空气变得有些燥热起来。
“姑娘这话是…?”景珠月显得有些迷惑,有些不明白恩央何来此问,当下也是犹豫的说了半句停了下来,而不及她再说,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一边奚云跳跳蹦蹦而来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