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央当然是没有生气的,她摇了摇头安慰道:“先生客气了,恩央并未生气,还是不要责备他了。”望了一眼一边瘦小的奚云,虽只有十三岁的年龄,很多人在这时都还是不懂世事,但他的这副眸子却是机灵的很,慧黠巧动,充满了灵气,恩央浅眸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才有对苏氏夫妇说道:“先生和夫人对学徒倒真是很好啊。”这般的宠溺,倒像是一家人一般。
苏升听了这话只是一笑,温柔却又带忧伤的看着身边的景珠月,而景珠月也是浅浅一笑,似乎含着一丝无奈,对恩央开口说道:“姑娘不知我们曾有一个女儿,唤作媛儿,却是不幸早夭,自那之后,这些来坊里学手艺的徒儿,便都是我们的孩子了,自然是要疼的。”想到已然阴阳两隔的女儿,景珠月的目光变得悲伤了一起来,看了看身边与自己女儿差不多大的奚云,便很是温柔的抚着他的头顶。
“恩央不知,重提了两位伤心之事,真是对不住了。”知道自己又勾起了他人的痛处,恩央连忙道着歉,又看着一边渐渐散去的人群,说道:“也耽搁两位一大会的生意了,恩央也不多作打扰了。”说完对着苏氏夫妇浅浅一拜,就随着一边领路的仆人走了出去,她与贞绣坊来往多年,以前因为总是以抄书来换,因此每一次便都是直接住在这里,这么多年,早已是轻车熟路了。
她一边随着仆人走着,一边眼神随意的看着周遭小院景色,这许多年过去了,院中虽是换了些许的草木,但给她的感觉却仍是未变,一时间,置身其中的恩央心中生出了一丝恍惚,仿佛这么多年她不曾离开,那些曾经发生的缠绵爱恨过往痴嗔,不过是她的大梦一场,一睁开眼,早已成了过眼云烟,而自己,却还是在原点。
收回目光,恩央螓首微低,伸手梳拢着耳边的发丝,听着清风的声音在自己耳边流连旋绕,兜兜转转,却走不开自己的手心,在这般静谧祥和的环境了,恩央却忽然感觉有些心累。
夜里,府中之人皆数已睡下了,恩央住的屋子的门却幽然的打开,门轴的转动发出了一阵“吱呀呀”的声响,声音虽是不大,但在这万籁寂静的夜里,仍是显得突兀。
随着房门的打开,一个白色身影缓缓的走了出来,她理了理身后披散的发,抬头看了看月色,今夜月圆皎洁,银亮的月光毫不吝啬的散在她的浅眸中,灿如明星。这会的恩央并没有如同白日那般一丝不苟,此时的她只是随意的批了件长褂,腰间用丝带轻轻束着,显得有些凌乱,而身后的三千发丝也没有打理,任由它们披散在身后,迎着夜风,不受拘束的微微扬动着,这样的她,看上去有些慵懒,却比平日里少了些清冷,倒是更接近凡世。
她的疏离她的淡漠,或许只是自己的可以伪装,只是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罢了。
提着裙角,恩央反手关了门,便就着一地明亮的月光走了出去,苏府她已来过很多次,自然是很熟悉的,顺着青石子路她一路走到了一处竹林深处,因为是在府中,所以这处竹林并不是很大,但却长得繁茂,从林外根本看不见林中景物,显然是人刻意为之,毕竟,在这林中隐藏着的,便是恩央此行的目的。
一处温泉。
苏府里的这处温泉,恩央很是喜欢,不管冬夏,水温都是很合适的,每次恩央都会来泡一泡,以消除平日里积攒的劳累和风尘,而苏府里的人都知道她来的这天晚上必然会来温泉,所以也不会打扰,因此恩央才得以安静的享受一番。
此时的她,浅靠在泉边,整个身子已是没入水中,水汽氤氲,让周围的一切都朦胧不清,恩央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了起来,这样迷蒙的感觉让她在不知不觉中已放下了心中的谨慎,不由得放松了不少,她稍稍的换了个姿势,好让自己更舒服一点,这样的动作让她刚刚昏昏欲睡的眼帘打开了不少,精神也变得清醒了一些,她翻转着身子,却忽然的停了下来。
她听到了一阵脚步声,虽是很轻,但恩央的听力也是极好的,方才因为疏忽才没有注意到,这会已是清醒了不少,这样的脚步声便逃不过她的耳朵了,听上去来人已经离她很近了,却是走的极其的谨慎小心,恩央听了一会,甚至可以想象出来人蹑手蹑脚走来的模样。叹了叹气,她迅速的从手中出来,穿好衣服,一头秀发来不及擦拭,还不住的往下滴着水,后背的衣衫已经是打湿了一大片,被夜风一吹,丝丝凉意瞬间入骨,但恩央却顾不得那么多,因为那不速之客,已经走到了面前。
不过来人在看到款款立于温泉边的恩央后,显然也是一惊,愣愣的看着明显才从温泉中匆忙出来的恩央,此时她全身仿佛都在滴着水,长发凌乱的披在身后,因为是湿的,所以紧贴着她的身子,显得很有狼狈,但却丝毫不影响她出尘的气质,便是那样在月色下随意的立着,也是挺拔如松颀长俊雅,月光洒在白如初雪的衣服上,仿佛镀上了一层神圣的膜,让她不是仙人却胜似仙人。
虽是吃惊,但来者也只是呆立了不过一瞬间,随即忽然反应过来一般,一边慌忙的摇着手一边转身就要跑着离开,嘴里还不住的喊着:“我不是淫贼啊我不是淫贼。”声音很是慌乱,还带着一丝的颤抖。
相对于他的慌乱,恩央显得冷静了很多,只是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浅眸瞧见他转身就要离开,这才开口将他叫住:“奚云,等一下。”原来,忽然闯进这里的正是白日里的奚云,也难怪他现在如此的慌乱,想来是想到了不久前的那场闹剧,若对方仍是那位方婶,他或许也不会惊慌,但现下却换了仙姿出尘的恩央,他心里也是没有了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