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依旧是皎皎皓月,依旧是如雪银薇,恩央盘腿坐在树巅,银薇树虽是细弱,但她身子轻盈,一点也没有压着银薇,更像是浮于树端,浮于虚空之中。月色皓皓然,一方银光似乎尽数洒在了恩央的身上,夜里的紫薇林只是黑压压的一片,唯独恩央这里,雪白莹亮,便如苍茫天地间的唯一萤火,让人不得不去在意,不得不被吸引。
恩央却只是静静的盘腿打坐,她双目紧闭,似乎蕴藏了无限智慧的浅眸被眼睑遮住,她神情肃穆,菱唇微抿,不似平日里的闲散自在。夜风如许,吹得树端恩央的轻纱罗裙片片飞扬,混着一树的银薇,分不清哪里是花哪里是衣衫。
女子只是刚走进紫薇林,便远远的看见了漆黑暮色下的那一点白光,悠然的凌于半空,无尘无烟,不争不先,似乎心静如水,种种纷扰皆被抛在了身外。女子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心底积下的烦闷更是显得沉重。
女子慢慢的走近恩央,她的脚步本是极轻的,但恩央此刻身心已几乎融进了整片紫薇林,林间的风吹便如她的呼吸,一波一动皆落在了恩央的心里。
恩央微微的睁开了眼,纵使是不看,她也能猜到来的是谁,白天她便已察觉到她的欲言又止,料想她必定会寻来。恩央抬头望月,一阵轻叹,看来今晚也就到这为止了。她沉了一口气,轻轻落在树底幼枝上,整理好衣衫裙角,恩央这才盈盈一跳落了下来,看着林间树荫下款款走来的深紫色身影,恩央浅眸半眯,探究的看着女子,似乎有些迷茫疑惑。
“恩姑娘。”女子这会已走到恩央面前,对着恩央浅浅一拜,柔声唤道。
恩央依旧是牢牢的盯着她,风吹起两人的发丝衣角,拂在脸颊上有些发痒,恩央伸手将发丝拢在耳后,这才放缓了目光,开口问道:“却不知恩央该如何称呼姑娘?”她说的很轻,似乎呢喃,但又是刚好让女子听见。
女子温婉笑着,手指绕着自己胸前的垂发,回答说:“秦疏若。”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现在是秦疏若。”
“原来是秦姑娘。”恩央点了点头,说完便退到树边席地一坐,抬头看着天上皓月,悠悠的说道:“这么晚了还来赏花,秦姑娘倒是好兴致。”将双手枕在脑海,恩央挪了个让自己舒服一点的姿势,便静静的听风看月,不再言语。
一边的秦疏若似乎有些吃惊,呆愣了一下,才缓步走到恩央身边,也径自坐下,转头好奇的问道:“恩姑娘不好奇么?为什么没有问我到底是谁?”她不知道眼前的白蝶女子看明白了没有,但心中肯定是有疑问的,她今晚过来,便是担心白日里的相遇让她多心,这才特意过来解释,谁知她竟是问也未问。
恩央摇了摇头,说道:“自然是好奇,但却并不太想问你。”白蝶族早已明白好奇的界限,恩央从来都是懂得适可而止的,知道越多的人反是越加的羡慕单纯懵懂,“说实话,我看不透你,你似乎是轮回界之外的存在。”她说完才转头认真的看着秦疏若,眼神仍是很疑惑。
恩央的话让秦疏若脸色一黯,她垂下头,双手不安的捏着自己的衣裙,低低的开口:“不说姑娘,就是连我自己,也不清楚如今的自己算是什么,我这样子越久,心中的想法便越模糊,有时候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如今究竟是在干什么,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可笑,我…我到底,算什么啊。”她的头越说越低,方才捏着衣裙的手已经抬起掩住了自己的容颜。
无力的疲软着身子,秦疏若从指缝间漏出的声音有些发闷:“不过,我现在还不能走,还不到时候。”她说完这句沉默了很久,林中一下便安静了下来,她方才说的语带激动,这下突然而来的安静显得有些突兀,认人心里猛地一顿。
恩央只是静静的等着,没有任何的动作,直到秦疏若又一次的抬起了头,对着她有些哀戚的苦笑着:“本是害怕姑娘知道了会阻止我,现在看来倒是我以小人之心渡君子之腹了。疏若方才多有失态,姑娘不要笑话了去。”她拭去眼角隐隐可见的水波,努力的让自己显得漫不经心。
“自然不会。”恩央清冷简单的答了一句,一语双关。她看了看身后树上的寥寥银薇,说道:“只是秦姑娘这般做的,又能怎样,该去的就让它去了吧,恩央看过很多固执不放的人,最终多是…多是不得善缘的。”
“是么,其实这道理疏若如何不懂,只是有些东西啊,不是说放便放得下的,曾经为此执着到了生死的地步,如今是要如何才能割断这条红线?”她顺着恩央的目光也看到了身后的银薇,区区几簇,开的无比的寂寞。
“这个红线,”恩央指了指她右手小指,那里拴着一根谁也看不见的红绳,“你当真觉得这跟红线,依旧是属于你的么?”你的那根,早已断了,你明明知道的。
秦疏若脸色一白,抬起右手在自己的眼前,弯了弯小指,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她的眼神却变得悲伤起来:“我的确贪图于此,可我也明白,这样是错的。”她转头对着恩央,急急地说道:“可是姑娘你知道么,我舍不得啊,我舍不得啊!就算只有一些时候了,我也还想着它是我的。”她双手紧握在一起放在胸前,像是要牢牢的守护某件东西一般。
“秦姑娘要如何想便如何,听你说来你是早已准备好了一切,恩央轻然不会插手进来,姑娘自可安心。”恩央多少明白了她心里的纠缠,不过既然她有自己的主张,她更加不会兀自去多管。
感激的看了她一眼,秦疏若柔声谢道:“多谢姑娘了,其实疏若猜来姑娘也是不会出手相阻,疏若此番过来,也是有私心的,这些事,”她捂着心口,皱了皱眉,“这些事,疏若憋得很辛苦,除了对姑娘说,再无他人了,疏若知道这是自私,但真的,真的很辛苦啊。”她收紧了手臂,绷紧了身体,似乎真的很是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