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吴剑心目中,父亲吴远向来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当年为了冥水派,与邪魔外道拼命搏杀,才损了道基,不得不回到凡俗界,后来也为吴族与桃源镇其他大族的抗衡立下汗马功劳,浴血奋战过几回,哪里是会临阵脱逃的懦夫?
他再没有心机,也知道吴青是在空口说瞎话,却一时无法揭穿,满面悲愤,发狂似的往城内奔去。
林天白与拓跋烈对视一眼,生怕吴剑做下傻事,连忙跟了上去。
吴明在后跳脚大骂,“没规矩的东西,执事未下令,哪里能自行其是,还不给我滚回来?”
陈鑫脸色铁青,显然对三头蝼蚁不打招呼擅自脱离集体很是不满,这简直是在削他面子,但他摆出一副前辈高人的架势,硬要显示自己的气度,假装不以为意,也想着那几头蝼蚁虽然早晚悄无声息地弄死,但吴明父子想要借他的手来杀人,不付出点报酬是肯定不行的。
按下陈鑫与吴明父子的小算盘不谈,吴剑如疯虎般的闯遍小半个桃源镇,才总算在吴族的奴仆住所找到母亲与弟妹。
这土胚茅舍,隔壁就是养猪的地方,一阵猪屎臭扑鼻而来,这还是次要,关键吴剑母亲的状况不太好,披头散发,满脸血污,显然吃不不少苦,地上苦倒了吴剑的一双弟妹,蓬头垢面,但看身上撕破肮脏的丝麻外袍,简直就是忽然间从豪富之家沦为乞丐。
吴剑他父亲在时,除了族长那一支明着暗着排挤,还不至于给欺凌到这地步,想着父亲的所谓临阵脱逃而死,吴剑悲愤交加。
林天白一路跟来,见得这桃源镇如同一座巨城一般,吴族聚居之地占了将近五分之一地盘,吴族核心所在,尽是富丽堂皇,张扬着凡俗界的醉生梦死。
而这奴仆所住之地,却是彻底的贫民窟,几乎就与猪同等待遇,可想而知凡人界的残酷。
吴剑的父亲一死,母亲与弟妹就被赶到猪舍旁自生自灭,若不是受了奇耻大辱,拖着一双儿女的吴氏会服毒自杀?
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吴剑,紧紧捏着拳头,虚击几下,才发觉迫切地想要打碎什么,却无从着手。
感受到拓跋烈身上散发着阴寒的幽冥之气,林天白知道,这位不想被仇恨吞噬的仁厚兄长,也动了真怒,生怕他深藏压抑的仇恨过往又冲突出来,连忙开口安慰吴剑。
“吴明父子如此狠心绝情,这笔账定要好好跟他们算一算,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三个大不了脱离了宗门,但你母亲与弟妹怎么办?照我说,先将你家人安顿好才是,总有报仇的时候。也不能便宜了吴明父子,你父亲所蒙受的冤屈,倒是要跟他们算一算。”
林天白心想这宗族与国家何其相似,族人抱团自保,而成宗族,是为了于这苍天之下更好的生存,却不是让宗族成为反过来欺压自身的工具,难道凡人也好,修士也好,都是作茧自缚的蠢货么?
拓跋烈按下怒火,让林天白将吴剑的弟妹抱起安置,自己施放巫族死生禁忌之法,测一测吴剑的母亲是否还有得救。
林天白见拓跋烈将脸深藏在斗篷中,不敢让吴剑的弟妹看见,心头一阵发酸,将识海中那滴金蛤冥露抽出一小丝来加以炼化,打入吴剑母亲体内。
显然吴剑母亲生机未绝,冥露入得体内,立即给魂魄导入识海之内,迅速的将衰败的生机弥补起来。
这一丝冥露虽然微不足道,却是对炼虚境修士都有大用,更何况奄奄一息的凡人,林天白见吴剑的母亲依然无法消受,便将冥露引入了吴剑弟妹的体内,看两个孩子是不是能加以吸收,从此能走入修炼之途也不定。
吴剑母亲吴氏醒来,好一阵抱头痛哭。
吴剑的弟妹本来见了林天白死人般的脸有些害怕,见他救了他们的母亲,倒是不那么害怕过甚,呜呜咽咽地与吴氏一同讲起前事。
林天白等人这才知道原委,桃源镇无意间在桃源镇附近的山中发现异域修士的踪迹,贪图对方的财物,吴族与几名长老带队前往偷袭,结果给人家杀伤大半逃了回来,外出办事的吴远正好赶回,与对方一番血战而亡,临阵脱逃只不过是吴青这老狐狸为霸占吴剑家财产泼的污水罢了。
“老贼,老而不死是为贼,我定与你不共戴天。”吴剑虎目含泪,指天发誓,定要为父亲讨回公道。
“那些异域修士竟有数名筑鼎境存在,当时极有可能灭了桃源镇,只是不知出了什么变故,竟然放弃攻破桃源镇而走。真是上天不开眼,让吴青这老贼逃过一劫。”吴氏语带悲愤,无奈干嚎,她是烈性之人,哪里能受得吴青一家的羞辱践踏。
听得附近有异域修士的出没,拓跋烈顿时僵尸脸也起了些波澜。
万年之前天海云境与幽蛮古域、南苍幽三大势力混战,由北溟寒域、东海等势力调停,共同约定苍幽大陆修士准则,异域修士进入他域必须通过传送阵,且越界之后也要向所属地域管辖门派告知情况,领取入境玉符,方能通行。
若是有违者,各派可联合绞杀,且不用背负任何罪名。
冥池山脉离天海云境并不太遥远,拓跋烈推测这些异域修士极有可能来自向来自大无比看不起幽蛮古域的天海云境,他们可以说是冒着生命危险进入幽蛮古域,却不知为何如此。
桃源镇显然是不幸中的万幸,居然没有被这些修士全体灭口。
更加让他惊疑的是,是何等样的大事,居然让这些修士连灭绝桃源镇来掩盖他们非法入境也顾不得,而要半途匆匆离去。
这次桃源镇因为贪婪而招致祸事,无论如何都不敢向冥池山脉各派如实汇报,只是说有邪修侵扰,实在居心险恶。
拓跋烈思虑着,若是这次他们真去剿灭什么邪修,说不得就要撞上这些疑似天海云境修士,若果真是筑鼎境甚至更高修士,后果不堪设想。
桃源镇这些宗族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后果,但他们还是抱着侥幸,即这些异域修士只是偷偷越境,也许会偷偷的回去,毕竟,没有人敢轻易挑起两大地域之间的大规模战争。
拓跋烈将这些顾虑说给林天白与吴剑听,三人都是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林天白皱着眉头道:“桃源镇这些修炼家族长期在凡俗界与修炼宗派间游刃有余,果然都奸猾似鬼,吃定了冥水派那些平时高高在上自以为是之徒不会与桃源镇的凡人有任何接触,故而无法从各种蛛丝马迹推测到更深的内幕。得之东篱,失之桑榆,这些老狐狸修炼不成,搞阴谋诡计倒是厉害。修士只知道以力证道,以实力横扫一切,这时候也不免着了这些老狐狸的道。”
拓跋烈将爪子拢在袖中,闷声说道:“我怕就怕,这些天海云境修士是别有图谋,我们只要小心些定然无事,就怕不小心卷进这个图谋当中。”
林天白知道拓跋烈年少时便在巫族带过部族军队征战过,颇有韬略,擅于分析,知道他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与天海云境修士撞上,或许还能逃脱,但一旦运气不好,卷入天海云境修士冒死潜入所要图谋的大事,只怕凶多吉少。
他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天海云境修士的异常,莫非与冥池绝地所发生之事有关?想想也是,此刻天海云境之内只怕已经是一团混乱,流云宗、青竹道与无欢宗三大派大半精英一朝葬送,权力格局的均衡定然给打破,势力范围也必定会重新划定,必定会乱象纷呈,想必这乱象波及到冥池山脉也很正常。
翻来覆去想着,忽然有些好笑,这些浑与他再无关系的事情,想通透了又能如何?这可不是学了拓跋烈的样,事事喜欢分析推敲。
抬起头瞧见吴剑的弟妹因无意间见了拓跋烈斗篷中的样貌,而吓得惊叫连连,连忙将彼岸珠放一道光出来,清心宁神,将两个孩子安抚住。
吴氏倒是知礼,先前不插嘴打断他们谈话,此刻小声安慰两个孩子。
吴剑不知是陡逢巨变还是怎的,说话也有些沉稳起来,“吴明兄长家的那个老头子,你们往日还觉得他慈祥,父亲却是给他们害死,我这拓跋师兄相貌可怖,心却是极好,更是个英雄人物,一直看顾我。你们将来也要生眼睛看看清楚,这个世道不是我们眼睛看见的那么简单。”
林天白与拓跋烈对望一眼,都看出对方的欣慰,这傻大个,果然是成长了。
拓跋烈索性将斗篷放了下来,用力在狰狞的僵死脸上挤出些笑容来,温和的看着吴剑的家人,他早已平和的接受自己变成僵尸的事实,先前兜上斗篷,只是怕吓到孩子而已。
林天白盘膝坐在地上堆放的干草上,望着这茅舍的简陋只怕跟自己在洗砚峰上的那茅舍有一拼,心道总要将吴剑的家人先安顿好才是。
“依我看,我们跟吴明父子闹上一场倒也好,最好那执事陈鑫厌弃我等,将我等赶回门派,便不用淌这浑水,任凭他们处于险地,与我等何干?”
拓跋烈想了想,这倒也是个办法。
真要报仇雪恨,等他突破灵源境三重,历劫而至灵源境四重,便能轻易越级击杀灵源境六重的吴青,只是眼下还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