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幽蛮古域这等充斥着杀戮、血腥的以实力为尊之地,人性也极为赤裸裸,林天白只不过想要借些灵符与器物,一概都是冷眼与拒绝。
他打定主意这次要深入冥池山脉,甚至决意进入一些以往不敢深入的绝地,来尽可能的采集天星草,故而急需些利于此行之物。
可笑的是,人心真是丑恶。
当年大敌来袭,仓促之间,他并没有能携带多少修炼资源,只有随身的一个储物袋有些积存,这几年也消耗的七七八八,其中倒有不少是进入冥水派之后为了能尽快立足,交好外门弟子所用。
如今他倒实在是山穷水尽了,万般无奈才开口求借。
自从上个月马钧成功转化为僵尸之后,先前受过他恩惠的外门弟子们便对他变了态度,现在谁都知道他是马小僵尸内定的尸奴,更是丝毫不假以颜色。
就因为马小僵尸一族在这冥水派根深蒂固,谁都不敢为了林天白得罪他们,更可恨的是有许多人落井下石,以此来讨好马小僵尸。
“什么?要尽数支取这个月的灵石与符箓?若是早两天,或是还可,近日却是不行,宗门正准备大观洞天试炼,囤积各项修炼资源,故而拨给外门的要稍晚些时日,天白贤侄不妨稍安几日。”
外门执事黄书琅捻着稀疏的泛黄胡须,微眯着眼,笑容可掬的朝林天白百般解释。
见林天白铁青着脸不说话,又讪笑两声,道:“天白贤侄,宗门已经派人出去紧急采购,只是稍晚几日,连这个也等不得么?却不是我不给你,你可莫要见怪。”
林天白委实气得说不出话来,这个月外门照例拨给弟子的灵石与符箓他还未领取,这是他最后的依仗,可是,黄书琅这老贼却生生给他沉重一击。
他真想将口水吐到这老贼油光可鉴的笑脸上,狠狠的指着对方的鼻子,质问一声,方才在大堂遇到的两位弟子,手中捧着的却是什么?为何别人来就有,他来就无?
枉费他往日里总是乖巧识相的将月例拨出一份给这老贼,还将出外采药捕猎多得的匀出些相赠,只因对方执事的身份,没想到这老贼睁着眼睛说瞎话,稍晚几日?明明知道这几日一过,宗门任务完不成,他就要面临绝境,竟是铁了心肠要将他往火坑里推。
好好好,罢罢罢,真真是墙倒众人推,眼见他落难,人人都要来踩两脚。
此刻却不是与这老贼翻脸的时候,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也好来日相见,他此刻再不是当年那个大族公子,可以任性恣意,如今什么都要靠自己,只能自己救自己。
他暗暗告诫自己,要忍耐,强颜欢笑,与黄书琅说了几句敷衍玩笑,故作潇洒的大步离去。
他高抬着头,始终不肯让外人见了他的狼狈样,脑子里满是父母亲人的笑脸,甚至飘过楼沧月含情脉脉的烟波笑靥,不知道她们怎么样了,可还在这个人世,可能安好?他长吸了口气,强压下汹涌来袭的悲痛,他一定要找到回家的路,他还要变强,变得无比强大,眼前的磨难只是一个小坎,他必须要杀出条血路来。
这么想着,生出些一往无前,有去无回的气概来,他的心思也定了。
穿堂过厅,一刻都不想在洗砚峰上待着,不想再看到沿路同门的指指戳戳与说三道四,更不想看到以往相熟的同门躲着他的尴尬。
倒是外门中最没有心机的新晋弟子吴剑站在弟子们听经、做功课的院落中拉着他说几句体己话,眼神中分明的担忧与不忍,让他心头开解了不少。
温言互勉了几句,正要径直往山下去,却只见远处院墙下一人背对着他,佝偻着身子,正沿着屋檐快步而走。
“宫明师弟,且留步。”
别人避着他,他倒是不在意,可这宫明,却正是他急着要找的。
可奇了怪了,这宫明身影顿了顿,明明是听见的,却加快了脚步,只当没听到一般。
吴剑倒是光棍,跳了出来,连叫了几声宫明的名字,跟吼一般的震天,连林天白的耳膜都给震得嗡嗡响,效果却是好,这宫明再也无法装作没听到。
宫明尴尬非常,无奈的转过身来,暗叫倒霉,脸上却波澜不惊,往这边慢慢行来,隐蔽的扫了眼愣头青吴剑,边走边淡淡说道:“哦,却是林师兄,找我有何事?马钧师兄找我有要事相商呢。”
真是好一声林师兄,往日里要他好处的时候,天白师兄叫的可不知有多亲热,只是近日世态炎凉见得多了,林天白愣了愣就立即回过神来,也不说话,拿眼睛去看宫明低着的头。
当初宫明因实力弱小,常遭人欺负,是林天白同病相怜,同情他,暗中帮衬着他,让他日子好过许多,就连身上为数不多的法器也借了一件给他,委实算得上恩重,却不想扑面就是这等情景。
他本来带着些希冀,如今却如堕入冰水之中,连眼神都冷厉几分。
宫明眼神不敢与林天白对视,场面冷着,想来终究不是事体,眼神飘忽的在林天白脸上乱扫,心虚之下,忽然生出些不耐烦起来,粗着嗓子道:“林师兄好不知礼,拦住了我,此刻哪里是说话的时候,要误了马师兄的事,我却要吃苦头,我总不能说是你?”
听对方又来拿马钧压他,言语也极为阴损,林天白怒极反笑,也不废话,沉声说道:“宫师弟,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就是想跟你讨回上次借你的玄龟盾,这次我打算往冥池山脉深处去探一探,正缺护身法器。”
林天白本来有一件一阶下品防御灵器吞云环,只因炼气七层催动有些吃力,也无法发挥全部威力,却在上次宗门任务失败之时损毁,实在没了护身之宝,故而才想着暂时讨回这件本来没打算收回的上品法器玄龟盾。
本来是打算能顺利归来便将玄龟盾仍还回去,但方才见了宫明这做派,便半个字都懒得再吐,只觉得玄龟盾在对方手中一秒钟都是恶心。
宫明脸色一连数变,眼珠子转了转,嘴巴张了张,犹疑再三,咬了咬腮帮子,忽然一拍手堆起笑说道:“哎呀,天白师兄,实在是不巧的很,上回马钧师兄见了玄龟盾赞不绝口,说要揣摩一番,让宗门长老仿制一件,如今正在马钧师兄那边,你要急着要,得跟马钧师兄去讨呢。”
这玄龟盾出自林族炼器大师之手,的确精妙无比,虽然是上品法器,却比许多一般的一阶下品灵器都要实用,别说炼气士,只怕连许多灵源境初期的修士都要抢破头,才炼气六层的宫明自然是视若珍宝。
宫明先前见林天白所拥有的几件法器都是上品,暗中猜测林天白必然出身不凡,想要多得些好处,自然是放低身段刻意结交,如今知道林天白给马钧内定为尸奴,在劫难逃,自然是有恃无恐,想要强行眛下,哪有归还的道理?言语也不客气,只是推托玄龟盾在马钧处,狗仗僵尸势,来威胁林天白。
林天白脑海中不断飘过宫明以往在他面前做小伏低的作态,如今觉得真是陌生,却再不生气,反而平静了下来。他虽然向来良善,但经历磨难,尤其见惯了幽蛮地域的血腥残忍,自然洗尽迂腐之处,多了不少城府,也不多言,微微一笑道:“咦,宫师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明知道我急着下山,却还跟我玩笑。我却不跟你玩笑,拿来吧。”
话音刚落,只一击掌,灵力一吐,便与玄龟盾建立起心神联系,只一催动,玄龟盾便在宫明的储物袋中翻腾起来。
储物袋只是低阶纳物空间,并不能像储物戒、储物镯等高阶纳物空间一般,能够隔绝感知,自成一体。
“宫师弟,却不知,在你储物袋中翻腾的,是为何物啊?”林天白也不是烂好人,再不给对方好脸面。
当初宫明软磨硬泡,硬是将玄龟盾借去,他却再不是从前那个心机不深的大族公子,也留了个心眼,没有将家族特殊的祭炼手法告诉宫明,让他自己从头再去祭炼,省得到时有借无还,想不到果真应验。
宫明脸涨得通红,如同猪肝一般,死死捂住储物袋,心头如同滴血一般,即便到了灵源境,他也不能确保能不能觅到比玄龟盾更为实用的一阶灵器,哪里肯轻易交出。
想到林天白早晚成为尸奴的下场,胆气一壮,挺着胸膛叫道:“林师兄好不讲理,当初说好将这玄龟盾送于我的,怎的如今却要反悔,想我好不容易将它祭炼纯熟,你这不是欺负人么?既然这玄龟盾如今属于我,我便只能说声对不住。要不,咱们请几位执事来评评理。”
好好好,林天白见他露出狰狞脸色,连喊三声,鼓起掌来,不得不佩服对方脸皮之厚,颠倒黑白还言之凿凿,凌空一抓,将他的储物袋摄入手中。
宫明大惊失色,歇斯底里的狂叫起来:“林天白,你这是要强抢不成?来人呐,快去禀报马钧师兄,这头尸奴居然如此放肆。你要真敢强夺,将来我让马钧师兄好生收拾你,别给你脸不要脸。你就是尸奴的命,劝你识相些,到时我只要跟马钧师兄一句话,便能让你生不如死。”
这话甚是诛心,只是他将玄龟盾视为命根一般,此刻已经痴了心,左顾右盼的嘶叫,将附近厢房中的许多弟子都招了出来。
一旁的吴剑再忍不住,冲上前来指着宫明斥责道:“宫师兄好不识抬举,你的良心何在?这玄龟盾我当日明明见是林师兄借于你的,林师兄仁义,你却怎能不仁?你尽管找执事好了,我却要站出来作证,让大家瞧瞧你的狼心狗肺。”他平日里也不大会讲话,故而讲了两句就词穷,只是气极了,胸膛起伏,久久不能平息。
林天白暗暗感激吴剑的仗义,却也不想他因为自己而得罪人,见渐渐围上来的弟子中有些人脸色不豫,跃跃欲试,也不理会宫明这厮的叫嚣,一巴掌将他牙齿打落两颗,将他的储物袋托在手上,质问道:“我便是强抢又如何?还不将储物袋禁制打开,可是要我强行冲破禁制?”
宫明没想到向来好说话的林天白翻脸无情,如此强硬,脸如死灰。
一旦储物袋的禁制给强行冲破,里面的纳物空间便会崩塌,所储存的物件一概化为虚无,想到林天白的处境,倒跟亡命之徒无异,真怕他破罐子破摔,自从他抱上了马钧的腿后,便得了不少赏赐,玄龟盾失去不说,连这些物件也赔上,殊为不值,只能硬着头皮乖乖打开了储物袋。
林天白将玄龟盾摄在手中,将储物袋扔还给他,看也不看他一眼,催动灵力,势如破竹地将对方祭炼的几层禁制破去,既然已经撕破了脸,自然无所顾忌。
宫明本来抱着一丝侥幸,却不想林天白如此决绝,在玄龟盾中祭炼的禁制被强行破除之后,接连喷出几口鲜血,脸如金纸,心神受创,竟是昏天转地,强忍着站住,恶狠狠地说道:“好,好你个林天白,记住今日,他日定要让你寻死不能求死不得。”恶毒的眼神竟如择人而噬,脸孔扭曲到可怖非常。
林天白厌恶的看了他一眼,叹息了一声,本来是施恩对方,结果却因此而结仇,人心委实难测,但正因如此,才让他加速成长起来。
这人虽然可恨,但不过是个可怜虫罢了,他也懒得与这等人计较,摇了摇头,将自己在玄龟盾中的禁制悄无声息的去除,转过头来,随手扔给静立在一旁的吴剑,笑着说道:“其实这玄龟盾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修行终归还是要靠本身,全然借助外物,不是根本。这玄龟盾与吴师弟有缘,望善待它,善用它。”
他便是要让宫明等人看看,他的内心,可不是他们这些小人能够揣度的。
吴剑虽然耿直愚鲁,也知道林天白当前的困境,竟不肯要这玄龟盾,急道:“这怎生使得?林师兄下山正需要此物,快快收回。”一叠声的催着林天白,要将玄龟盾强行塞入他手中。
林天白摆摆手,将玄龟盾的特殊祭炼手法传音给他,缓缓说道:“我自有它物防身,送出之物,断无收回的道理。只是要学我,好生留着它,别让别有用心的骗了、抢了去了,对付这些人,需心狠手辣才行。”说完,眼神环顾四周,丝毫不介意杀机外露。
有时候,必须要张牙舞爪,才能不被人欺负。
他冷哼一声,一纵身人已在十余丈开外,竟是潇洒而去。
他将玄龟盾轻易送出倒真不是故作大方,而是有所明悟,此去九死一生,正需要抱定破釜沉舟,一往无前的无畏气概,或许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相比此等信念,区区一件防御法器已经无足轻重。
远远传来林天白依稀可辨的啸声,隐约听在吴剑耳边,竟是洒脱非常,气概雄烈,想到这位林师兄往日的自强不息,不由神往。
紧紧握了握手中的玄龟盾,心中祈祷一番,转头看了看萎顿在地眼神中满是恶毒的宫明,鄙夷的吐了口唾沫,长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