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云府后院的妾妾之争
午后的阳光,总是催人入睡。云苏喜欢在这样的时光里,小睡半个时辰。
然而今日,很明显是睡不成了。金姑姑带人收拾香泠院,四姨娘和云诚只得到就近的院子里闲坐着。离香泠院最近的,便只有云苏的流苏院了。四姨娘身子重,自然不能舍近求远。
云苏命人又去传了饭,心中有些感叹,这董氏也真是狠心,饿着了四姨娘也就罢了,饿着了自己儿子又有什么好处?
想了想,又命玉绾去准备了点心,想来,素日冷清的流苏院今日必是人来人往了。
四姨娘和云诚对坐在那里,默然的吃着午饭。各自神思飘飞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云苏倚在榻上,强撑着精神让自己不睡过去,看着络儿和玉珠服侍二人用饭。
二人各自都有心事,一顿饭下来,用了小半个时辰。待云诚抬起头来,便看见云苏强自撑着的模样,有些好笑,这样的她,仿佛才是幼时自己熟悉的那个她,便笑道:“苏儿姐,若困了便去睡吧,我同四姨娘都是自己人,不必客气的。“
云苏闻言,有些迷蒙的望向他,心中想通,在这二人面前,失礼也不算失礼,便头一歪睡了过去。
翠屏有些宠溺的看着她,轻声道:“二小姐还是这个样子,午后若是不睡便一下午怏怏的没有精神。”
云诚也忆起了小时候那段快乐时光,那时母亲还在,总是在一边慈爱的看着自己和苏儿姐笑闹,争执。
可惜,那样快乐的日子竟是那般的短暂。
母亲去世时,自己悲伤却并不晓得那意味着什么。直至渐渐长大,对母亲的思念愈来愈重,自己的生母越来越不像个样子……儿时那般畅快肆意的笑声,仿佛离自己有一万年那么遥远。
然而,不远处在榻上酣睡的人,却一如往昔。
心中,有什么在生根,又有什么从此消失无踪?
这是云诚自钟氏去后,第一次认认真真的看着自己儿时便立志要守护的人。这些年,自己究竟在干什么?竟然傻到会以为董氏不会苛待于她?
她是母亲看得比眼珠子都珍贵的存在,董氏却那样的轻贱于她。本来就没有的母子情分,在那一刻,连最后一丝不忍都不见。
董氏一生最错最悔,便是当初为了博得云霆的好感,而将刚刚出生的长子送入了正院。她以为,那是她生的孩子,心里总会向着自己的。可她却不知道,人心都是肉长的,有时候,血脉相连并不意味着感情深厚。毫无血缘,也并不意味着就不能有深厚的情谊。
等她明白这个道理时,她的长子早已将她视作路边野草一样卑微的所在。
惠心院里,董氏听了心腹的禀报,面上依旧是十几年了修炼而成的温婉贤惠之象。沉吟片刻,才道:“莺哥儿,我们去流苏院看看四姨娘。”
莺哥儿却状似不满的说道:“夫人,四姨娘今日回来都未拜见于您,您到要先去看她是何道理?”
董氏轻笑一声,“你这丫头,是我素日太过宠爱你了么?四姨娘身子重,怀的可是我云家的子嗣,你也敢置喙?这个月的月钱都罚了,也好让你警醒些。”语至最末,已带了一丝不悦。
珠帘之外,十几个主事的媳妇都听到了方才主仆二人的对话。面上皆恭敬如昔,心下在想什么就无人知道了。
莺哥儿急忙行礼认错,“是奴婢的不是,奴婢再也不敢了。”
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这个月夫人的打赏比起那五两银子的月钱来,绝对只多不少。
云苏只睡了不到三刻钟,流苏院便迎来了第一位上门的客人。
“咦,大哥哥和四姨娘竟然在二姐姐这里。”有些诧异的声音响起,带了一丝稚嫩。
云苏缓缓的睁开眼睛,坐了起来,便看见云词和云芝并肩走了进来。
云词近些日子长高了不少,云芝依旧是素日那怯生生的模样。
云词蹬蹬走过去坐在了云诚身边,云芝却小步上前给四姨娘行了半礼,“芝儿见过四姨娘。”
四姨娘侧身让了,“四小姐请坐。”
云芝上前,挨着云词坐下。
云苏伸伸腿儿坐了起来,穿了软布鞋,懒懒道:“玉绾,给你二爷和四小姐上茶,再端些点心来。”
玉绾便在外间应了一声,不久玉拂便端了几样茶点进来。
对于五姨娘自己不出现,派了两个孩子来探路的行为,云苏连一个字都懒得评价,只不过,董氏也真是可怜,竟不知五姨娘已潜移默化的得到了云词的认同,更为云芝找了云府的二少爷做靠山。
这整个府里,最单纯的像个孩子的,也就是这个从小养尊处优不曾见过半点龌龊的二弟云词了。
只是,他不是云诚,不过是有着姐弟名分的陌生人罢了。
云芝当然也不是云荃。
云苏会为自己的家族云氏打算,他们自然也是云氏的一份子,除此之外,别无关联。
几人闲聊着,大多数时间,都是云词在发问着南疆的事,云诚和四姨娘耐心的答着,云芝一脸好奇的听着。
不一会儿,却听玉绾扬着声音道:“给二夫人请安。”
闻言,屋中的人或多或少都有反应,云词有些雀跃的望着门口,云诚眸色幽深,看不出喜怒;四姨娘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唇边扬起一抹奇异的微笑,仿佛她等这一刻已经等了许久,云芝却悄悄望向云苏,正对上一双含了笑意的眸子,立马垂下头站了起来,仿佛是要迎接董氏。
董氏进来时,看见的便是小儿子快乐的扑到自己的怀里,大儿子站在不远处似笑非笑,可恶的四姨娘正看似恭敬实则挑衅的向自己行了半礼。五姨娘那贱人生的女儿一如既往的畏畏缩缩,一点儿都不像个大家闺秀的样子。云……二小姐慵懒的坐在榻上看书,此时正刚刚放下手中书册,仿佛要站起来。
但董氏深深的知道,她是不会站起来的。
果然,等大家见完礼之后,云苏才刚刚站起,此时董氏已坐了上首的位子,云苏便又坐下。
董氏自然知道此刻自己的对手不是这个虚实难测的二小姐,而是四姨娘!这个曾经不过是个丫鬟,却一度成为自己最强大的竞争者的女子。论心机手段,都不输给自己,只不过是命不好,跟她的主子一样不能生孩子罢了!只是此时她竟有了身孕,着实让人恨得牙痒痒。
莺哥儿看了主子的神色,便有些不悦道:“四姨娘,为何只行了半礼?难道夫人当不起您的一个全礼?”
四姨娘看向董氏,却发现她正笑眯眯的望着自己,一点都没有阻止自己丫鬟的一丝。便冷笑一声道:“你是何人?这里这么多主子轮得到你来说话?”
莺哥儿混到董氏身边最得宠的丫鬟这个位置,自然也不是个简单的。闻言直接跪在地上面向众人狠狠的抽了自己一个巴掌,“奴婢坏了规矩,自己认错了。那姨娘您呢?”一双眸子,直直的瞪向四姨娘。
四姨娘冷笑更甚,“这府里,当得起我全礼的,除了过世的老太太和先夫人,便只有老爷一人!”
董氏面色一变,迅速恢复,笑着骂道:“莺哥儿你这丫头怎么总是死脑筋?四姨娘是何人也论得到你质问?”
旋即又转向四姨娘道:“四姨娘你也别生气,是我平日里太宠着这丫头了,过阵子就找个小厮配出去。四姨娘不必跟一个丫鬟置气。”
莺哥儿弱弱的认了错,垂头站到董氏身后,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却无人知道她此刻是在想着董氏这几日的赏赐将会如何的丰厚。
云苏望了一眼眸色愈深的云诚,和他身旁一脸茫然的云词,有些不悦道:“诚儿,你不用读书习武么?”
云诚闻言,不解的望向云苏,此刻,自己不应该站在这里,回护四姨娘吗?
云苏这才沉了声音道:“一个爷们,整日在内宅混着成什么样子?还不带了弟弟,回自己书房读书或练功房练功?”
云诚不知自己哪里惹了她生气,直觉却告诉他此刻如是反驳定然惹云苏生气。便扯了犹自不知道状况的云词,向董氏和四姨娘告了礼,往外院而去。
送自己出来的那个丫鬟面上瞧着冷冰冰的,却在自己的转身后说了一句话,“大少爷,内宅之事,从来都只属于女子。”
云诚微愣,随即扯起云词大步朝外院走去。
待云诚走了,云苏才淡淡道:“想来,四姨娘一路累了,不如去厢房歇一歇吧。”
四姨娘现在也猜不透二小姐的心思了,难道她不愿看到自己和董氏起争执?
未等她有反应,云苏看了一眼掀帘进来的玉璧,声音无波无澜道:“玉璧,给我掌嘴。”
莺哥儿犹在窃喜,却冷不丁一股掌风袭来,猛的被打倒在地,半边脸肿了起来。
董氏惊住,随即看向云苏,“苏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云苏看都不看董氏一眼,只淡然道:“苏儿只是希望二娘记住,即使长姐、芝儿,甚至诚儿也唤你一声母亲,在父亲不曾续弦之前,这云府的正室夫人只有一人,那便是我的母亲钟氏!所谓平妻,不过是个名义上好听些的贵妾,这些年,你似乎不记得自己的本分了!”
董氏面上,再也挂不住那得体温婉的笑容,惨白着瞪向云苏,却反驳不了半分。
“我的院子,也不会允许一个仗势欺人的东西在这里大放厥词!玉璧,你知道怎么做?”
玉璧恭敬的行礼,面上依旧冷冰冰的道:“回主子话,这贱婢藐视主子,以下犯上,是僭越之罪,按规矩,该打五十大板然后卖出府去。”
地上犹自不知状态的莺哥儿此刻总算是清醒了,急忙爬到董氏脚边,泪流满面道:“夫人救我,夫人救我。”
云苏扫了一眼咬牙切齿的瞪着自己的董氏,轻声道:“妾室之争,我不会管。但是,你选在我院子里发作时,就该想到后果。来人,这丫鬟是二夫人得力之人,就赏三十巴掌,再卖出府去吧。”
早有粗使婆子候在门口,闻言进来,利落的堵了莺哥儿的嘴将她拖了出去。边拖边骂道:“你这贱蹄子,分不清二小姐和二夫人是吧?老婆子我告诉你,二小姐是府里正经的嫡小姐,我们所有人的正经主子。二夫人说的好听是平妻,不过就是个妾室罢了,最多算得半个主子!你因为一个妾室冲撞了正经主子,这下场一点儿都不冤!”
虽以出了门,董氏却听得真真切切,面上游移不定的在云苏和四姨娘两人身上转来转去。
四姨娘此刻倒明白了八九分,因而轻笑道:“奴婢多谢小姐了,一路走来真是累了呢。”言罢,带着络儿往门口走去,却在门口处回身,向着董氏道:“哦!奴婢请二夫人记得,你得对手只能是我,若生出了僭越的心思,只怕可没有莺哥儿那样的好下场!”
说完,也不管董氏什么表情,径自往厢房休息去了。
董氏面上清白交加,终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玉璧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哼,这点儿本事就敢来流苏院撒野!是不是这些年我们韬光养晦的太厉害了?”
云苏有些无奈的看了一眼被激出杀气的玉璧,摇头道:“真是不经事,把她送回她自己院子吧。”
玉璧一脸鄙视的望着董氏,扬声道:“玉绾,小姐让你把这女人送回她自己院子。”
玉绾今日,本被派在了外面迎客,却不知道小姐改了主意亲自将董氏收拾了。进来看见这幅场景,便也明白了一些。
唤了两个粗使婆子道:“二夫人今日被那不懂礼仪的莺哥儿冲撞了,气的晕厥了过去,你们速速将她送回惠心院,再去请大夫。”
两个婆子应了,将董氏背了出去。
云苏瞧着两个丫头的样子,竟是一指头都不愿碰那董氏。
忽而才看见站在角落里极易让人忽略的云芝,还是那副怯生生的模样,方才发生的事情却并未从她眼眸里看出半分恐惧。
云苏忽而一笑,随手自一旁的匣子里翻了个荷包出来,里面装了一枚只能托在掌心把玩的小巧的翡翠如意,因而笑道:“四妹,过来,将此物带给你姨娘,就说是我赏的,该怎么做,我想她会明白的。”
云芝郑重的接了,行礼道:“芝儿省得,替姨娘多谢姐姐了。”
自那日后,董氏虽恨得牙痒痒,却无暇找四姨娘或是云苏的麻烦。二姨娘的人憋足了劲儿的惹些事情出来,五姨娘一个劲儿的黏着老爷,甚至有一次生生从惠心院门口截走了老爷。自己在东城的几间铺子也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陪嫁庄子里的春种库走了水……烧的颗粒无省,却偏偏市面上的春种都被人高价收走了……
云苏听着玉珠回的消息时,微微诧异的问道:“你出手了?”
玉珠面上一红,有些羞涩的道:“回小姐,奴婢还真没来的及。”
“那是谁?把董氏逼得这么惨?”
“回小姐话儿,内院儿里找事儿的大部分都是二姨娘的人,少部分暗中是四姨娘和五姨娘的人,仓库走水的原因暂时没查出来,收购春种是金姑姑出的手……”玉珠掰着手指头,认真的数算着。
玉璧在一边冷冷的飘来一句,“出来混的,迟早都是要还的。”
玉珠一愣,她的璧姐姐已经很少这么江湖气了,却见向来冷面的玉璧此刻唇边竟然带了一丝愉悦的笑意。
原来,整个流苏院最讨厌董氏的竟然是喜和怒都不形于色的大丫鬟玉璧!玉珠突然想到,董氏的庄子莫名其妙的走火……似乎除了天灾,就是人祸了,自己的人都查不出的原因,那么就只有……
想到这里,玉珠悄眼望向玉璧,却见后者不屑的看了自己一眼,“哼,几个妾室争风吃醋罢了,也只得你这么费心?”
言罢,径自去收拾明日小姐踏青要准备的东西去了。
玉珠讪讪之中带了一丝委屈望向小姐,却见她家小姐正看着难得有表情的玉璧诡异的笑着。不,这绝对不是英明神武的小姐!不,那绝度不是自己最崇拜的玉璧姐姐!
玉珠这样想着,默默的退下。找个地方去整理下自己的承受能力,小姐说的对,比起玉璧姐姐,自己还差的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