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郡王携向家美人儿住进成亲王府的次日,夜琛接了皇差离京办事。
第四日,关郡主惊马摔断了腿。
第七日,向侧妃突然咳血昏迷,太医在她用过的饭菜里发现了砒霜。
第八日,流言纷纷,直指昌平郡王妃阴狠善妒,不仅容不下冒犯她的关郡主,还容不下比她美貌的向侧妃。
玉暖忿忿的转述着那些传的跟真的似地谣言,连郡王妃的小丫鬟曾在某某药铺买砒霜的事儿都说的活灵活现的。
云苏翻着一册话本子,不为所动。
玉珠神色凝重,有些犹豫的开口道:“两件事赶得太巧了些,且确有些似真非真的证据,恐怕是冲着小姐来的。”
“证据?”云苏这才从话本子里抬起头来,“说来瞧瞧。”
“买药的是五月,本是治伤口的白药,却变成了砒霜的粉末。而关郡主惊马时,据说关家的下人影影绰绰看见一个黑衣人,追了片刻,却是在云府附近失了行迹。两件事,看似无关,却偏能用流言按到小姐身上……”
后面的话,玉珠并未说下去,屋中却已无人不明。
玉绾担忧的望向云苏,却见云苏状若无事的继续低头去看那话本子。
玉暖则有些不知所措的咬了咬下唇,眼巴巴的看着云苏。
玉珠垂下头颅静静思索着。
“真是些蠢货!”淳意气冲冲的掀帘子进来,带进一股子凉风。
云苏抽了抽嘴角,只得把话本子搁在一旁。
“怎的了?”
“那起子传闲话儿的真是可恶,我堂堂成亲王府的郡王妃,阴狠善妒便摔断了关府郡主的腿,还下毒害了那什么侧妃!真是些蠢货!”
“小姐,谣言止于智者,您先歇口气。”习青端了热茶进来,笑眯眯的道。
淳意则冷笑一声,“哼,若真是我们出手,岂是断了一条腿便能完事的?”
云苏微汗,“淳儿,休要胡言。”
言罢,使了个眼色,玉珠和玉暖乖巧的退下。
玉绾很是迅速的将一个手炉放进淳意怀里,“郡主您先消消气,喝口热茶吧。”
淳意有些不忿的接过习青奉上的热茶,热热的喝了一口,胸中气闷总算消了些。
云苏见她好些了,轻笑道:“瞧瞧,你自己也说了,不过一群蠢货罢了。你同些个蠢货计较什么?”
“可咱们就任由这流言传下去?”
云苏眸光微闪,“这个时机选的不错,你哥哥恰巧不在。”
“你知道是谁做的?”
“同景郡王、关氏、向氏都脱不了干系。”
“那我现在就入宫,去告诉皇伯母。”淳意有些急切道。
云苏微笑,“不必。”
淳意不解道:“那就这么算了?”
“阴狠善妒,嗯?”云苏轻笑出声,“那就阴狠善妒吧。”
“放出风去,若是那关鸾儿再不知好歹的往阿琛身边凑,本妃不介意亲自叫人打断她另一条腿。至于那向侧妃,不是没死嘛?”
“派人把五月那瓶变成砒霜的药送过去,告诉她,这种程度的苦肉计最多坏了我的名声,把那药全吞下去,或者可以将我伤上一伤。”
淳意有些不可思议的瞪大一双漂亮眼睛,“你真是我的苏儿姐?”
云苏瞥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如假包换,你若还有气,就自己去找向氏的麻烦去。”
淳意吐了吐舌头,自觉把云苏的反应当做了泥人也有三分气性,虽苏儿姐素来比较能忍,也气不过这杆子人接二连三的闹事。这样的处理方式她并不觉得如何,虽母妃平日里教导得饶人处且饶人,却也说过忍无可忍则无需再忍。
反正天塌下来有哥哥扛着。
瞧一眼镜中的女子,疏眉朗目,容颜并不精致婉丽,却也是正值好年华的模样,如此模样会让人觉得阴狠善妒吗?
云苏摇了摇头,让玉绾为自己上妆。
“小姐,而今京中流言纷纷,咱们的事儿又不急,何必赶在这风口浪尖上出去?”
玉绾有些担忧的劝道。
“玉璧还没回来?”云苏并不答茬,反而问起了大丫鬟玉璧。
玉绾点了点头,“说是闭了死关。”
“闭死关?”云苏叹了一口气,玉璧因了儿时机遇,性子偏拗,一旦认定一件事,玉皇大帝都拉不回来。
“算了,以后出门,带着袅袅吧,她不是雨风派来保护我的嘛。”
“可那位木姑娘,会不会是来刺探消息的细作呢?”
云苏眸子一亮,望向玉绾,看的玉绾一阵不自在,自己低头查看了一番,才弱弱的问道:“小姐,是,是绾儿身上有脏东西吗?”
云苏掩口而笑,“是我的绾丫头有长进了,连她是细作都能瞧出来。”
“吓!”玉绾骇了一跳,“那木袅袅真是细作?那小姐为何还将她留下?”
云苏伸手挑了支华丽的发簪递给玉绾,让她替自己在发髻上插好,才慢悠悠道:“岂不闻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更何况那痴公子是要投诚与阿琛,何必害我?想必,是看出袅袅颇合我心意而特意送来,估计有些特殊的本事,且在雨风之中地位不低,可为质子,亦可为细作。”
“那小姐也不能因此将祸患留在身边啊,日积月累,总会趁人不防备害了您。”
“不怕,现在我们是盟友,她或者她的主子害了我并没有好处。反而是我们,白捡的身手不凡的江湖女侠,何乐而不用?”
玉绾还是有些犹豫,“不行,我还是要让六月她们几个丫头暗中看着才稳妥些。”
这话如被木袅袅听见了,不知会不会郁卒,想她好歹也是主上的圣使,想害人难道能被几个小丫鬟防住了?
不过,她接到陪云苏上街的任务时,还是比较高兴的。
在这所谓的王府住着,虽是个二等丫鬟,吃穿用度已不亚于富家小姐。
这不,木袅袅换上管事送来的新制的曲裾深衣,还是自己素日穿惯了的粉色,只不过那染制之法要比自己穿的那种棉布制的好上许多许多。小姐终于想起自己来了,主上也能安心了,有自己在,总不会让小姐受到伤害的。
马车之中,云苏望一眼有些拘谨的木袅袅,微笑道:“袅袅这几日可适应府中生活?王府不比江湖,庭院深深,对于女子总有诸多规矩限制,你若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尽管跟玉绾、习青她们说。”
木袅袅则笑着迎上云苏的目光,“小姐放心,袅袅习惯的很,只希望小姐日后出门都可以带上袅袅,让袅袅来保护您。”
云苏抿唇微笑,并不答话。
玉绾见机,拿出一匣子精致点心来,打开来递到木袅袅的手边,笑着道:“前几****在病中,今日才初见木姑娘,便托大自称一声姐姐可好?”
木袅袅看她形貌,已知她便是那些二等丫鬟口中的玉绾姐姐,小姐身边的一等丫鬟里,隐隐以她为首。
“玉绾姐姐客气了,叫我袅袅便是。”捡起一枚点心,木袅袅小口吃着,眉眼弯弯,倒让玉绾生不出什么恶感。
此时,云苏神游而回,笑道:“绾儿,袅袅出身江湖,江湖儿女向来快意,有些琐碎细节能免则免,大面上的规矩,你教给便是。”
玉绾笑着应了一声是,便跟木袅袅闲聊起来。
等到达了云苏要去的地方,玉绾已和木袅袅从生辰年岁料到了喜欢的纹样和首饰。
云苏笑着打断相谈甚欢的二人,“你们继续聊吧,此地我很熟悉,自己一个人进去便是。”
木袅袅微微愕然,正要说些什么,却被玉绾轻轻拉了一下衣摆。
“小姐,近日天寒了,您别在里面待的太久了。”
云苏点了点头,径自掀开车帘出去。木袅袅却打开车窗,有些疑惑的自言自语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寺庙吗?”
玉绾透过车窗,望着云苏披了一些香色披风缓缓走了进去,笑容之中带了一丝感慨。
“是云忠公祠,夫人去后,小姐隔些日子总会来此为先祖上香。”
“只是家祠吗?如此规模,却堪比我见过的最大的城隍庙了。”
玉绾轻笑一声,“傻丫头,你见过什么大庙?改日带你去看看护国寺,我朝第一的大寺庙,那才叫大。此地,亦非云氏家祠,而是云氏先祖云忠公之祠,传说,云忠公文武双全,乃是战神临世,为我大衍开朝立下不世之功。圣祖平定天下之后,封为忠国公,世袭罔替,他却在弥留之际,请圣祖收回世袭罔替之爵位,遗言,若后人有本事自能封妻荫子,若无本事,有爵位也不过是尸位素餐。圣祖感其智慧德行,便将他晚年所居之地,改建为云忠公祠,永享皇家香火供奉。开国功臣许多,云忠公祠却只此一处。而今百十余年,云氏仍在,却与许多世家不同,历代家主所得爵位从不传于子孙,也因此而鞭挞历代子孙自强不息。”
木袅袅听得眼睛都直了,“平常人家,多攒个三五两银子都要传给儿子孙子,那位云忠公却连国公这样的爵位都不给子孙留下,真是厉害的人!”
玉绾微笑,“小姐是云忠公的后人,品性德行岂能是那起子小人能诋毁的掉的?真是不自量力,我终于明白小姐为何不惧流言了!”
木袅袅不解,只是看玉绾笑的那般自豪,心中默道:能有这样的侍女,小姐自然也是不凡的,主上没有选错人。
且说云苏一路缓步走进供奉云忠公的正堂,举目望见那白衣飘飘,宛若仙翁的泥塑,便莫名安心。
谁会知道当年剑下亡魂百万的血杀将军,会是这副神仙模样?
当年母亲给自己看《云忠公记》时,自己便死活不信,书中那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会是这般没有杀气且仙气飘飘的老头子。
等年纪见长,再来看时,心境便已不同往日。
轻呼一口浊气,净手,焚香,跪伏于正中的蒲团之上,闭目,以额触地,用最谦卑的姿势聆听来自心灵的声音。
“这一套,你倒做的熟练。”有些喑哑的声音自堂中角门处传来,云苏抬头,不知何时起,那里已站了一人,双目赤红、胡子拉碴、神情颓废,不是显国公云霆是谁?
云苏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随即起身行礼。
“父亲。”抬眸间,神情已是素来的疏离微笑。
“你,经常来这里?”
“幼时,母亲常带我来,年纪渐长,虽逝者已矣,却也成了习惯。这一遭,却是出嫁之后第一回。”
云霆的目光便有些涣散,“你母亲为何带你来此?若我记得没错,她去时,你才七岁。”
“父亲错了,母亲去时,我已经七岁了,知善恶、明是非,做人要用的,母亲都已经教会我了。至于为何来此,以前我不知道,不过,老太太说过,父亲和母亲幼时常常来此玩耍,或许,母亲在缅怀。”
“为什么嫁给夜琛?他不是你的良配,甚至会搭上云家!”
云霆将埋在心里许久的疑惑问了出来,这个女儿,妙娘教的很好,不该不明白昌平郡王妃的身份到底意味着什么。
“母亲当年,若是知道结局,还会不会嫁给父亲?”云苏唇角微勾,无悲无喜。
云霆顿住,“我和你母亲之间的事,你太年幼并不能懂。”
“是啊,我不懂。可年幼的我却眼见着云府庭院深深,消磨掉母亲眸中的光华,若是你对她有丝毫眷恋,她又怎会生无可恋,寂寞而终?论才貌品行家世甚至旧情,又有哪位姨娘能比得上母亲?为何你就任凭她那般寂寞着也不肯回来看她?我偷偷求姨母往南疆去了信,你是怎么回的?桩桩件件,可能用一句我不懂便了却的?”
“若非活着对母亲就是折磨,若非逊儿因我去了北域,你以为我会轻易放过董氏?!你因着对董氏的情谊,就那般轻贱我母亲,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谈阿琛不是我的良配?”
一句话出来,其他的话便如瀑布一般宣泄而出,云霆僵住,云苏也僵住。
父女二人一时间相对无言,沉默良久。
云苏忽而笑道:“我本以为我不怨你,不曾想,今日才知,我竟这般怨恨深重。父亲今日有此一问,想必已经知晓我与阿琛的婚约并非老太太择选,而是我自己个儿求了老太太做主的。逊儿的事,我很抱歉,事前我并不知晓,否则我定会阻止他的。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既去了,保他平安回来便是。至于父亲若是怕云家因阿琛而毁,大可将我出宗,必不至连累于父亲和云氏。若您以为阿琛是因为云家才娶了我,那便试试,阿琛会不会因我不是云氏女而让我自生自灭!”
言罢,转身离去,不愿也不必再多留一刻。
云霆望着她那带着决绝的身影,竟无语泪噎。
男儿有泪不轻弹,已有多少年自己不曾哭过了?
年少时怀着赤子之心立下的誓言,年少时真心相许要护她一生的人,都已…都已…已不在了。
她,真的跟妙娘很像呢。
可是,若那人说的是真的,自己这一生,岂不是笑话一场?
作者的话:周末福利来一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