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翩翩公子走近,向来无法无天的关家郡主竟有一霎那的胆怯,懦弱的竟不敢走上前去同心心念念的人去说上一句话。
心心念念的人却对着自己展颜而笑,那一笑,若一池春水映满梨花,刹那间,便将自己的三魂七魄都散了。以前他从未对自己这样笑过,是否因为这次自己不顾一切来了天都而令他感动了呢?
心心念念的人要开口对自己说话了!
关鸾儿紧张的几乎不能自持,勉强克制住乱抖的四肢,期待着那一句,“鸾儿,你终于来了,我等的好辛苦!”
“阿苏,怎的不等我?”夜琛噙着灿烂笑容牵过云苏的手,问的很平常的一句,却让关鸾儿一张泛满春色的花容月貌失尽颜色。
云苏冷不防被一牵,心中道了一声罪过。旋即保持着大家闺秀的得体微笑道:“阿琛,有客至,我便跟淳儿先迎了过来。”
夜琛这才将目光从前方的二人身上一扫而过,淳意趁机站到了他的另一侧,冲关鸾儿扬起一抹冷讽笑意。
“原来是孝柔王妹和关郡主。”夜琛因是笑着过来的,遇着没什么交情的二女,也不好收了面上的表情,语气却已不自觉的疏淡了三分。
孝柔微微一笑,扯着关鸾儿一起行礼道:“王兄号。”
关鸾儿却在起身后,眼眶红红的唤了一声,“琛哥哥!”
昔日,云家三小姐云芙唤夜琛一声郡王哥哥,已被淳意不忿了许久,又何况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关郡主唤出了一声“琛哥哥”?
云苏按了按眼角,心知淳儿妹子自小便见不得那些娇矜的女子哥哥长来哥哥短的唤,何况还唤到了自己正经哥哥面前?
淳儿生气,可是不容小觑的。
可惜,阿琛仿佛没给淳儿发怒的机会,皱了皱眉,淡淡道:“关郡主请自重,你的哥哥们在西疆军营。”
关鸾儿面色一白,便哭着飞奔而去,累得身后的随侍之人慌忙间勉力跟上,扇子、手绢、香囊掉了一地。
孝柔幽幽叹了一口气,郑重的行礼道:“今日是孝柔的不是,不想鸾儿竟这般,念在她年纪小,请王兄王嫂并王妹不要怪罪。”
云苏觉着夜琛没有接话的意思,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接话道:“孝柔王妹不必如此,恰巧淳儿组了家宴,本欲请二位王妹一同去的,如今看来,似乎这位关家王妹不习惯府里的饭食呢。”
孝柔望向云苏的目光便带了三分谢意七分歉意,“鸾儿妹妹才从西疆过来,想来不是不习惯府里的,而是不习惯京师里的,孝柔受了皇兄之命陪伴于她,自是要带她去寻合口的饭食,而今扰了诸位的雅兴,改日定来谢罪。今日,却是孝柔没有口福了。”
说完了这样一番话,淳意便觉得这才是识大体的典范,就方才关鸾儿那样的修养,连府里的烧火丫头都不如,不由暗叹孝柔这次领了个不好办的差事,估计皇兄也就是看中了她这温柔绵软又识大体的性子才叫她陪着那鬼见愁的。
云苏颔首,笑着望向夜琛。夜琛便冲她笑了笑,才道:“无妨的,你快去看着那关郡主吧,冲撞了别人便不好了。”言罢,便迈开了步子。
孝柔自含着温柔笑意目送夜琛携着一妻一妹往婵园走去。
风中传来笑语欢声。
“哥哥素日总是不离那冰凉之色,今日可是为了衬嫂子的衣衫而换了这银红的袍子?”
“怎的,不好看?”
“好看,好看的紧,嫂子,你说是不是?”
“然也。”
孝柔有些艳羡的望着三人离去的方向,若是自己,必不会那样轻舒淡然的回然也二字吧!方才那人的模样,直可当得起天下无双四字。区区好看,如何能描摹出他半分韵致?
无怪乎他只一句话便让鸾儿大哭而去,习惯了他素日疏淡冷漠的模样,谁能想到昌平郡王沾了人味儿会这般令人心折倾倒?
非他不染红尘,不过是不会因你沾染罢了。
那一次鸾儿哭泣着问自己,他那般清尘绝世之人染上红尘是何种模样时,自己有些茫然的回了一句,“他怎会染上红尘?”。
而今,却有了答案。
“你这般,更令人绝望呢。”孝柔轻轻吟了一句,见随侍宫人诧异的望着自己,才柔柔笑道:“苦了鸾儿妹子。”
复又叹息一声,才带着随侍宫人顺着关鸾儿离去的方向慢慢的追上去。
这厢耽误了一刻钟,等三人走到淳意设宴的兰阁时,秦悦便倚在栏杆上打趣道:“我这做客的也是头一份儿了,生生比主人家早到了小半个时辰。”
三人上得阁中,端端正正的给上首的蒋神医行过礼,淳儿才撇嘴道:“你的院子就离兰阁两步路,我可是特特跑了一趟漪园请了哥嫂来陪呢,又没误了午餐的时辰。”
“哟,今日这嘴可利着,谁惹我们郡主生气了?”
淳意便跑到栏杆边儿上跟秦悦咬起了耳朵。
云苏望着她们的样子笑了笑,一回头便撞上蒋神医若有所思的眸光。
蒋神医掩过眸中那抹诧异,笑道:“日后你也随琼之唤老夫一声师傅吧。”
云苏随着夜琛坐下,闻言起身,恭恭敬敬的喊了声师傅。却对他那一声老夫觉得毛骨悚然,纵然自己知道这位蒋神医以年逾不惑,但任谁看了,他的样子也就是而立之年。肤色白皙不说还十二分的水嫩,墨发披散于腰间,一身雪色锦袍不然丝毫尘埃,握着茶杯的一双手,不仅是一双悬壶济世的妙手,更是一双天下第一的美手,怕是连天下第一美人的一双柔荑都有些黯然失色了。
云苏咧嘴而笑,“好,师傅。”
阿琛从小便是治病、习文、习武、习权术,拜了不少师傅,但凡在某方面有些成就的大家,都曾被他唤过一声师傅。但是,真正以父侍之的,仅有三人。
一个,是世人奉为神医的前太医院正蒋徵蒋先生;一个,是被誉为神算的玄门白衣长老李易枢李先生;最后一个,则是当今武林泰斗,素有北辰南唐之称的北斗剑派第一人辰湖岸辰老先生。
此三人,蒋先生倾尽毕生医术为他调养身体,李先生用毕生所学推演天道为他寻安身之法,辰老先生则授之以衣钵。
每一个,都是阿琛最尊敬的。
所以,他们也是云苏尊敬的人。
此前,云苏曾经见过李先生,他以客卿的身份长居成亲王府七年,三年前云游天下而去。
这位蒋先生,虽是第一次见,但其事迹早已耳熟能详。
蒋神医颇为满意的应了一声,夜琛这个青梅竹马的小妻子自己是早听说过的,能不顾外面的名声嫁过来,已是难能可贵。故而,其实不曾见面之时,便对她有了三分好感。及至见了,却瞧着她的气度倒有些似曾见过的模样,因而更多了几分柔和。
“瞧着你的面色……”蒋神医有些疑惑的望向夜琛。
夜琛则微微一笑道:“恰巧一轻大师送了一颗小还丹来,便给阿苏服了。”
蒋神医点了点头,“怪不得精气神儿恢复的这么快,那老头儿的药的确有这个效用。”
云苏微笑,一如往常一般在夜琛身边扮贤惠,心中却在考量方才那个关鸾儿。
蒋神医极重养生之道,食不言寝不语,就算是天子赐宴,用饭之时也不会多说一个字。今儿的家宴,都是他的子徒一辈,自然没人敢违背他的规矩,淳意和秦悦只得边吃边用眼神交流,等食过五味之后,夜琛起身敬了一杯茶,云苏并着淳意敬了一杯清酿,蒋神医便去饭后散步去了。
夜琛望着蒋神医一离去便叽叽喳喳说起话儿来的淳意和秦悦,微笑着抿了一口清酿,立刻被云苏夺去杯子,“阿琛,师傅可是说了不准你饮酒。”
“无妨,今日心情好。”
云苏微愕,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笑得一脸阳光的夜琛,“难不成,今儿遇见了关郡主,所以哥哥心情好?”
淳意立刻拉着秦悦,满目渴望的扑过来,等着夜琛讲故事。
夜琛挑了挑眉,“不过是去见她四哥时见过一面,她今日来的着实莫名其妙。”
“我家哥哥这样俊俏,偶尔迷上几个世家小姐也非不可,只是如今你已有了苏儿姐,可不能再招蜂引蝶了。”
话音刚落,云苏和秦悦便捧着肚子大笑起来。
夜琛微眯了眼,“淳儿,你说我招蜂引蝶,嗯?”
淳意吐了吐舌头,后退了几步,端起素日优雅的模样微微一笑道:“既然蒋神医去散步了,不如我们也去散步如何?虽已秋风瑟瑟,但正值秋意浓浓之际,花园里的黄树枯叶也别有一番看头的。”
几句话下来,仿佛是真正的风雅之人。
秦悦更是笑得直不起腰来,数年不见,这丫头的变脸功夫可更是炉火纯青了呢。
夜琛本也没有恼,只是有些好笑的看着面前三个性格迥异却又奇异和谐的少女,如果可以一直这样就好了。
云苏笑了一阵,转眼一瞧,便看见夜琛眸子深处的落寞,不由止了三分笑声,随即一本正经向淳意道:“若是你哥哥喜欢,我倒不介意为他増几房妾室,可今日瞧着,即使西靖王舍得委屈女儿,我可舍不得委屈你哥哥。即使是妾室,也要品貌端庄,粗通琴棋书画的才勉强可以。”
这回轮到淳意大笑了,边笑边一脸揶揄的望着夜琛。
秦悦素知这个师兄不是个好欺负的,因而尽量不笑出声,蜷缩着身量往看不见的阴影里挪动着。
夜琛挑眉,微笑道:“我仿佛记得今年年节,诸王公主都奉旨归京,诸位太妃也要一起出来共度佳节,都是自家长辈们,若淳儿能送上亲手绣制的荷包,必定不胜欣喜。淳儿,以为如何?”
淳意嘴角一抽,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先帝的太妃们光是有封号的就有二十多位,诸王公主们更是一个不小的数字,哪个府里只能送一个?最起码不得十个八个的?自己就是从现在开始绣,也未必能绣完啊!哼,哥哥这不是在整人吗?
眸光微转,便有了主意。
“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既是咱们府里出去的,若是新嫂也能同淳儿一起亲手绣制,必定能让大家夸赞新嫂贤淑孝顺哦。”
云苏反应了数息才恍然悟出淳儿口中的新嫂正是自己,因而没好气道:“我可不喜欢贪那些虚名,而且我也不会绣荷包,要绣你自己绣吧,给我也绣几个,好让我跟人夸一声我有个多么贤淑孝顺的小姑子!”
淳意便满含幽怨的望向夜琛,“哥哥,咱们备别的礼物不行吗?”
“嗯,荷包的确有些小家子气,不如你给王叔们每人做双鞋,给王婶王姑们每人做个抹额?”
“咳咳。”秦悦终于憋不住笑咳了出来,幸亏自己兄嫂没有这般整人的趣味,否则,自己就跟淳儿一样惨了。
淳意看着夜琛一副没商量的样子,就知道自己方才拖云苏下水的方式惹到了自己哥哥,旋即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到了云苏的面前,惨兮兮的道:“姐,人家每日处理家事已经好累了,还要绣荷包,呜呜,可不可以不绣啊?”
云苏很是嫌弃的扒拉开袖子上的爪子,冷哼一声,“现在想起来我是你姐了?方才你拖你新嫂下水的时候怎么不记得我是你姐了?”
“呜呜,姐,淳儿错了,我给你绣个双面绣的矮屏好不好?正面绣凤竹,背面绣山色,摆在次间儿的炕上,冬日里暖洋洋的太阳照上去,多么的赏心悦目啊。好不好呀?”
云苏思量一番,觉得次间儿的炕上能添个这样的矮屏风也是不错的,便望向夜琛道:“淳儿的女红虽然得过太后的夸奖,可长辈们若是人人都送一件儿了,难免有个显摆的嫌疑,不如还跟往常一样吧。”
夜琛似模似样的点头道:“阿苏说的有道理,做个矮屏风摆在炕上,有客见了也能暗中显摆,不过,我的书房仿佛也缺那么一个呢。”
淳意认命道:“哥哥若不嫌弃,淳儿也给您绣上一个。”
“嗯,可以。好了,阿苏,我们也去散步吧。”言罢,携着云苏的手悠然而去。
徒留幸灾乐祸的直不起腰来的秦悦,和一脸哀怨的淳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