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窗之外,喜鹊叽喳,几个小丫鬟见了便叽叽喳喳的讨论着可是会有什么喜事。
玉珠一身出门的打扮推门进来时,云苏正望着描金牡丹纹的香炉发呆。
“奴婢见过少夫人。”玉珠含笑行礼。
云苏回神,懒懒的开口道:“妥了?”
玉珠颔首,“秋姐姐奉了口信,说是恰巧要去北域寻些刻制极品玉砚台的好料,定了三日后启程。”
“宁郡王可在京城?”
“宁郡王在您和郡王大婚那日启程回了北域,据说是封地出了事。”
云苏恍然大悟,怪不得阿十要前一日送了玉簪给自己,是怕自己怪罪于他?殊不知,最近发生太多事,自顾都不暇,哪里有时间怪罪于他呢?
“罢了,我给他写封信,让秋儿到了那里给他送去。”
说着,便起身去书房给夜琬写了一封简信,大意是近日忙乱不已无暇道谢,玉簪很合自己心意,一人在北域多多注意身体云云。
方才写完,玉坠便揣着一叠纸张进来,满脸期待的奉上。
接过那厚厚一叠,始一看,云苏微微挑眉,如此公正的小楷并不值得自己惊讶,却是写字用的器具。
“你写字为何不用笔墨?”
玉坠仿佛有些羞赧,垂眸道:“回小姐,这是坠儿从一本不知名的残书上翻出来的法子,是用一种木炭制的笔,比笔墨要简便易携的多,因用习惯了,索性一直用着。”
“木炭纸笔?简便易携?”云苏眸底翻过一丝光华,这丫头倒是个脑子活泛的,常常能想到些前所未见的便利法子,还托词于无名残本。
闲闲的将那沓子纸张翻了一遍,密密麻麻的小楷,却书写了玉坠的一番抱负,自己瞧得不错,此女的确巾帼不让须眉。
“此举若成,你的成就不在玉秋之下。”云苏笑中带了一抹赞扬。
玉坠眸中璀璨生辉,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有人肯定自己,还是周围人都崇敬的小姐!
“不过……”云苏顿了顿,目无波澜的望向玉坠的眼睛,“在这世上,得之,亦要舍之。玉秋深谙生存之法,你却不明人情礼法,他日若在此事上吃亏,我不会救你。”
玉坠眸子闪了闪,似懂非懂之间却觉得云苏太过杞人忧天。因而灿然笑道:“小姐放心,玉坠必为自己和您挣一个大好前程来!”
云苏便知道她不曾悟了自己的意思,也不多言,经事方能晓真义,任自己百般告诫,于她不过纸上谈兵。但愿,她不会受挫。
“好,本小姐就等着那一日。”
玉珠不解,却也知道小姐行事,不容下人置喙的道理。只是心中觉着,玉坠如今太过得意,迟早有一日是要翻船的,可千万不要连累了小姐。复又想,小姐是谁?如何能被区区一个玉坠儿连累了?她玉坠儿不知天高地厚,自己也不知了吗?因而按下心中所想。
不料,今日所觉,竟是半对半错。
玉坠自是又同云苏谈论了一番自己的计划,复接了云苏给的东西,回屋收拾行囊,投奔司徒秋娘而去。
云苏听了一个多时辰的长篇大论,觉着以玉坠儿的行事,这事仿佛能成,但又想着哪里有些不对劲,却也懒得细细追究,给了她信物、银票和并着送给夜琬的信,便打发去了司徒秋娘那里。至于司徒秋娘除了本分之外会不会提携一番那个雄心勃勃的小丫头,则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玉珠早备下茶水点心,玉坠儿一走,便赶紧吩咐丫鬟们端上来。
云苏眯着眼眸呷了一口果茶,满足的叹息一声,眼下的事仿佛解决的七七八八了。
却有幽兰香气袭来,抬眼一瞧,表妹兼小姑子淳儿正俏生生的立在书房门口。
“咦,这是什么?”
四下无人之时,端华高贵的淳意郡主便成了肆无忌惮的淳儿,在云苏书房里东摸摸西瞧瞧,终于看见云苏随手放在桌上的那沓子玉坠写的章程。
云苏自是知道她是自言自语而不是发问,便斜着眼看她一目十行的瞧了一遍,待她看完放下,顺口问了一句:“如何?”
淳意则自己嘀嘀咕咕了半天,才正色道:“姐,这是那个叫玉坠儿的丫头写的?”
云苏轻轻点头,没有忽略她眸中的认真。
“倒是个有才华的。”淳意唇角微勾,恢复她是王府郡主时那端庄自持的模样,淡淡评论道,看不出是喜或不喜。
云苏也懒得猜测她的心思,只道:“这十来天真是流年不利,找个时间做场法事驱驱邪气好了。”
“做法事?”淳意嘴角微抽,“怎的又想起做法事来了?”
“不做法事便做好事,给京城各个寺庙都添些香油钱,且快到冬日了,令管事的置办个几千套冬衣舍给下城的贫民们。”
淳意虽然不解,倒也没有反驳,随口唤过来随侍的丫鬟拿了对牌去找管事的,自己则又漫不经心的瞧了一遍玉坠的章程。
云苏则边看话本子边拈了点心吃,姑嫂姐妹二人便有消磨了大半个时辰,直至习青寻来问午餐摆在哪里。
淳意这才放下手中那叠章程,笑着道:“差点儿忘了,今日本郡主做东,蒋神医和悦姐姐时刻,请哥哥和嫂子移驾婵园作陪。”
云苏闻言,合上手中的本子,“不早说,我还没更衣。”
淳意别有意味的打量了一番云苏今日的装扮,掩口而笑道:“这一身就很好呢,左右不过是家宴,不必摆出郡王妃的款儿来。”
云苏起身,伸开胳膊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料子不错,坐了许久也没起褶子,便点头道:“也罢,不失礼便可。”
淳意却想起清风今早匆匆奉命去了内府讨要金丝锦的事来,估摸着哥哥那木头是开窍了?看样子,苏儿姐还没懂,不过二人既然已经成亲,日后日日在一处,自是能明白各自心意。
想到此处,却不由叹了一声,母妃和那人也不知如何了!
这丫头又是笑又是叹气的样子早已见怪不怪,因了天家威仪,淳儿自小便受着宫中教习姑姑的管教,一颦一笑,都按着规矩,连走路时每一步的尺寸都是定好的,差了一毫一厘都要受罚。
偏偏她又是随了姨母的活泼天性,久而久之,便养成了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习惯。在世人眼中,她自是尊贵的皇家郡主,端庄自持且高风亮节,人人都赞一声成亲王妃教女有方;在姨母、阿琛和自己面前,她却是最本来的模样,爱闹爱撒娇,偶尔犯个小迷糊,天真可爱的紧。比如这自说自话、用力思量的模样。
“昨夜一番闹腾,我还要亲自谢一番蒋神医与秦姑娘。”云苏轻语道,随即便着了玉珠去自己的嫁妆里翻了数本价值不菲的医术和药书出来分作两份,又在其中一份里添了一支金鹊报喜的金簪预备着送给秦悦。
备妥了,便携了淳意上了女眷们用来代步的软轿。习青同玉珠并淳意的贴身侍女黄鹂和青鸽跟在轿后。
淳意的婵园虽紧挨着漪园,却也隔了数重院落,几道围墙。因坐着轿子不能走小路,故而一般要走上一刻多钟。
今日却不到一刻钟便停了,淳意正和云苏闲聊,便有些疑惑。
却听黄鹂在外头禀道:“郡王妃、郡主,前方的好像是孝柔郡主。”
淳意眉头微挑,抬手掀了轿帘,却见前方的岔路口,由着正门的方向,宫装丽人优雅而立,含笑望来。不是最受太皇太后宠爱的孝柔郡主是谁?
只是,她身旁的娇俏少女又是谁?
淳意眯了眯眼睛,一双凤眸微闪,轻声道:“王嫂,有客至。”
言罢,就着黄鹂的手下了软轿,随即回身扶了云苏,一起迎了过去。
边走边低声道:“她身旁的那个,骄纵的很,姐要小心些。”
云苏面上已挂了素日常有的温婉微笑,闻言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安心。
“孝柔见过王嫂,王嫂可大安了?”孝柔郡主优雅的行了宫里,温柔道。
此刻在这处的,自是以昌平郡王妃位分最高。
淳意笑着施了平礼,“王嫂本好了些,前儿个又入宫累了一日,今日精神才略微好些。累姐姐挂心了,竟又跑了一趟。”
孝柔直视云苏数息,旋即微笑道:“瞧着仿佛真的好了,这样我便放心了。今日原不是特意而来,乃是陪着鸾儿妹妹出宫游玩,路过成亲王府,便想着来瞧瞧王兄和王嫂,顺带着蹭顿午餐。”
言罢,冲淳意眨了眨眼。
淳意自听清了她话中意思,怕是这骄纵成性关郡主闹腾着要来的,否则已孝柔的性子,定不会这般冒失的。
“王嫂,这位是西靖王的掌上明珠关郡主,小字鸾儿。”淳意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含着一丝优雅而疏离的微笑介绍道。
按礼法规矩,此时该这位关郡主向云苏行礼。却不料那娇俏女子冷哼一声,自把眼睛瞧向别处,从始至终连一眼都不曾在云苏身上落下。
孝柔神色微变,连忙去望云苏与淳意的神色,见二人神色未变,便暗中扯了扯关鸾儿的衣袖。低声道:“鸾儿,怎的如此没规矩,见了你王嫂和王姐还不快行礼?”
未料那关鸾儿竟一挥胳膊,将她甩开,操着鄙夷的语调道:“不过是这副病歪模样,如何配得起琛哥哥?若非父亲不允,哪里轮得到她在这里摆女主人架子!”
云苏神思微动,敢情这位关郡主是思慕阿琛的?
那么,也就是来找自己麻烦的咯。
心中一警醒,脑海自清明,那关郡主的来历自是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本朝自开国以来,位比亲王的公侯出了不少,但真正的异姓王却只有一位,便是当今天子的祖父昭威帝时所封的西靖王,掌西疆十二城事,封地九万里,听调不听宣。
而今的西靖王,乃第一代西靖王的独子关恒,生九子一女,九子个个骁勇善战,投身军营,人称“关家九骁”,独女为幺,自幼被奉为掌上明珠,享着西疆小公主的尊荣,却不受公主郡主所守的规矩,自是骄纵成性、诸神避让的鬼见愁。
孝柔面上便有些不好看,向来温柔优雅的她竟一时不知所措,弱弱的唤了一声:“王嫂……”
淳意则勾了勾嘴角,优雅而笑曰:“多年不见,关郡主还在思慕我家哥哥?可惜,我家嫂嫂再不济,如今已是写入皇家玉牒的昌平郡王妃,你能如何?”
关鸾儿狠狠的瞪了云苏一眼,径自抬手要给淳意一个耳光,惊得孝柔脸色刷白。
淳意侧首躲过,伸手隔开她挥来的胳膊,冷声道:“关鸾儿,你太过放肆了!”
关鸾儿素日都不将天都的郡主们放在眼里,在她记忆里,那些郡主需要胆战心惊面对的太后和天子,对着她都是和颜悦色的,故而从小到大,她没少找她们麻烦,她们也都一一忍了。
后来自己思慕上了琛哥哥,便对她妹妹淳意郡主和颜悦色上了那么一些,难不成她竟以为自己是那好欺负的了?
敢跟自己那样说话的,哪个还能好好的站着?
因此,想也未想便挥手给了淳意一耳光,倒未曾料到她竟敢躲开。愣怔了一下,眸中便蓄满了怒气,却也不好再打,因为她的心上人正朝这边走过来,好看的眉微微皱着,那一瞬,一颗心便仿佛乘着云朵飘荡在天空上,飘摇而行,早已不记得身在何方。
淳意眼见她神情变幻,薄樱唇微抿,眸中寒意更甚。
以前见她这幅花痴模样,最多暗地里打趣哥哥一番,竟撞了这么一朵烂桃花;如今她居然不顾廉耻的跑上门来,对苏儿姐不敬不说还敢当着苏儿姐的面对哥哥生出不该有的心思,难道她真以为成亲王府不敌她西靖王府?
这样想着,她倒不曾记得方才关鸾儿要挥手扇自己耳光的事,而是想着如何把场子找回去。
云苏本在瞧热闹,突然这纠葛双方都默了,于是顺着那关鸾儿的目光回身而望,亦不由赞叹一声。
但见青石铺就的道上,翩翩公子着了一袭银红锦袍悠然而来,玉带松松的束在腰间,素来清绝尘世的面上似笑非笑间,眼角眉梢竟染了五分红尘味道。就连有些苍白的面色,都被袍子衬得红润了些许。
也难怪这位关郡主会对自己恶言相向了。这样的人儿,若是没有那所谓的天命,怕是成亲王府的门槛儿都会被官媒踏破吧。
这厢三人各自念谋赏着,却不知立于三人身后的优雅丽人为何眼底竟泛起一抹晦然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