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夜玦终于开口,“眼下,当务之急是驸马的身体,来人,传蒋神医来。”
安平似被触动了什么,骤然哀泣道:“无用了,无用了,那第一妖用的,是当年的那种酒,就算没有溺死,也永远醒不来了!”
此言一出,厅中所立之人皆觉背上一寒。
皇家秘辛,其间种种,谁敢轻易探究?哪怕无心听到的只言片语,也足以因此而失了性命。
却有威严的女声自门口响起:“慌什么!”
一声呵斥,犹如黄钟大吕,将众人从惊惧中惊醒。
夜玦遂稳了心绪,迎上前道:“儿臣参见母后。”
沈太后扶住他的手,不着痕迹的将他早已冰冷的指尖包进自己温暖的掌心。
“臣等参见太后。”
除了安平哭倒在座位上,余者皆向沈太后行礼参拜。
沈太后示意众人平身,目光掠过上首已凄惶不能自持的安平时微微叹了一口气,沉声道:“郑氏,扶你母亲去休息,她如今已有些魔怔了,太医已候在外面。”
郑氏只觉太后一来,自己竟觉得不再那般恐惧了。急忙听了太后的吩咐,亲自带了自己的贴身丫鬟将安平扶起,送回内院。太医一剂安神的方子下去,安平便沉沉的睡去。
待郑氏将安平扶走,太后便在上首坐下,目光在厅中众人身上逡巡一周,才缓缓道:“你们是先来的,想必事情已知道个大概,本宫虽才来,却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此事不宜宣扬,驸马苑中的后事,便交给青龙卫处理。琛儿负责理清安平府内,显卿则负责追查那个第一妖,明日还有早朝,皇儿你起驾回宫吧,由母后留在此处坐镇。”
众人点头称诺,各自按太后的吩咐办事,云苏正欲随着夜琛退下,太后却道:“苏儿留下陪本宫吧。”
夜琛身子一僵,随即对云苏笑道:“阿苏,今夜惊吓不少,你且在此陪着皇伯母,我理清了安平府便来接你。”
云苏点了点头,目送夜琛的背影远去,才转身到太后身前不远处立着,心中暗道:幸亏方才将习青留在了马车上,否则定是要有来无回的。
太后接过贴身宫女素梅奉上的热茶,就着热气缓缓的吸了一口,驱净了身上的寒意才幽幽开口道:“坐吧。”
云苏便挑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
太后也不介意,只是问道:“今日之事,你能看明白多少?”
云苏眉头微挑,随即稳了声音道:“方才听大表嫂所述,苏儿只顾着担心长姐,因而后来的事情,并未听进去多少。长姐已有孕近五个月,受了这一番惊吓,也不知如何了……”
沈太后笑出声来,轻叱道:“是个伶俐的妮子!”
云苏微汗,起身行礼道:“苏儿不敢。”
沈太后叹了一口气,未置可否,只道:“罢了,你去看看你姐姐吧。”
又道:“素梅,这府里不甚太平,你找人陪郡王妃去。”
素梅便带着她出了正厅,在侯在厅外的众人中点了一个名叫采蘋的宫女道:“郡王妃,这个采蘋身上有些功夫,叫她陪你去吧。”
云苏点头道:“多谢素梅姑姑。”
素梅莞尔,“郡王妃不必客气,快去吧,江二奶奶想必受了一番惊吓,奴婢已命太医前去了。”
云苏深吸了一口沁凉的空气,裹紧了披风,由公主府的几名护卫并宫女采蘋护送着往云荃所住的兰心院而去。
今夜安平府灯火通明,云荃的兰心院里也是如此,只不过隐杂了女子的哭泣之声。
进得兰心院,云苏也未令人通禀,因为一眼就能看见云荃哭倒在大姐夫江安琦的怀中,一盆盆血水被婆子们自西厢端出来,触目惊心。
一众丫鬟在院子里乱窜着,慌乱不知所措。
云苏见状,拽住一个丫鬟问道:“怎么回事?”
那个丫鬟一见是二奶奶的娘家妹妹,早忘了云苏已是如今的昌平郡王妃,喘着气道:“二小姐,快劝劝二奶奶吧,柏儿姐姐被歹人刺了一刀,危在旦夕,松儿姐姐在里头照应着,二奶奶却怎么也不肯回屋,就在院子里候着,二爷也无法,只得一起陪着,满院子丫鬟婆子便都失了方寸,大奶奶在正院陪着殿下……”
那丫鬟还想说下去,云苏已将她拂开,大声道:“慌什么!”
院儿里乱窜的丫鬟婆子便刹那止了,望见主心骨似地望向云苏。
“管事的在哪里?除了松儿、柏儿,便没有大丫鬟了吗?”
闻言,一个还算镇静的妇人和一个略显慌乱的少女便上前行礼,“二小姐。”
云苏见是以前来时见过的,便沉了声音吩咐道:“你们二人此刻不能慌,管事的先将此处伺候的留下必要的人手,其余全集中到后院,清查人数,少与不少都记了册子来。”
又指着那少女道:“我记得你,你是轿儿,你留在正房伺候你主子们,再派人迎太医来。”
管事的妇人和大丫鬟轿儿都行礼应了,各自按照云苏的吩咐去做。
云苏这才来到被江安琦半抱着的云荃身边,轻轻的将她的手握住,唤道:“姐姐。”
已有些眩晕的云荃闻声轻轻抬头,声音有些沙哑道:“是苏儿么?”
云苏便微笑道:“是苏儿,苏儿帮你在这里看着,你随姐夫回房歇一歇可好?一有动静,苏儿会立即告诉你。”
云荃的神智已有些模糊,听了云苏的话似乎在仔细的思考,随即微不可察的的点了点头。
江安琦便十分感激的看了云苏一眼,小心翼翼的将云荃抱回房中。
云苏目送二人进屋,这才收回眼神,往西厢房走去。
方要举步,那个才叫采蘋的宫女便上前拦道:“郡王妃,里面不干净,奴婢代您进去可好?”
虽然语气有些生硬,但云苏隐隐觉得她是为自己考虑,因而也未生气,只是淡淡的说道:“江二奶奶自幼与她一同长大,情分更胜过我这个亲姐妹,一定要确保她平安,江二奶奶才会安心。”
言罢,并不停下脚步,直直的进了西厢房。
刚一进门,便碰上一个端了一盆血水的粗使婆子,云苏脚下一滞,便觉得有些心慌。
随后跟上来的采蘋见此情形也不多言,挥手叫那婆子先出去,自己将云苏的左臂扶了,轻声道:“郡王妃勿怕。”
深吸一口气,血腥气和药味混合在一起,还有隐隐有烈酒的气息,来不及品味,云苏便已稳了心神,十分沉着的往内间走去。
采蘋眸中闪过一丝惊讶,这位昌平郡王妃的确不似寻常女子。
内间的情形却不容乐观,大夫和松儿都围在榻前帮柏儿止血,一地丫鬟婆子都乱哄哄的取这取那,隐隐可见柏儿胸前还在不断溢出血迹,素日端庄沉静的面庞此刻却比上等的雪宣还有白上几分。
藏在袖中的十指紧紧握在一起,原本颤抖的指尖做这样的动作仿佛可以凝聚力量。
随手拉住一个慌慌张张的丫鬟,云苏便大声道:“不要慌,该递纱布的递纱布,该取热水的取热水,各司其位!”
一众慌乱的丫鬟婆子便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定下心来,那慌乱的情形便有了好转。
云苏这才拨开众人走上前去瞧柏儿,帮着大夫扶着柏儿的松儿眸子便是一亮,喊道:“柏儿姐姐快看,是二小姐来了,一定是小姐让二小姐来看你的,你快醒醒啊。”
此时的柏儿已经气若游丝,早已陷入昏迷之中,哪里能听见松儿的喊声?
云苏凝眉瞧了一眼柏儿的情形,“如何了?”
一旁的大夫早已顾不得男女大防,不断用纱布堵着柏儿胸口的血窟窿,满头大汗的说道:“这位姑娘一直流血难止,老夫带来的金疮药都快用光了,可还是不能止血,方才在她的舌下放了人参片,勉强能吊着一口气,若是再不止血,只怕凶多吉少。”
大夫语速极快的将话说完,手下不停,将沾满金疮药的纱布覆在柏儿的伤口之上,换下的纱布已被鲜血染红。
云苏骤然望向采蘋,眸子幽深,“姑娘是有法子救她的吧?”
采蘋略一迟疑,并没有立即答话。
想想也是,不过是公主府中的一个侍婢,如何值得大内高手出手一救?
“江二奶奶和她是见过凶手之人,她若出了事,江二奶奶也定然会伤了心神,到时候恐怕失了寻到那凶手的线索,故而,请姑娘出手一救!”
采蘋此刻对于这位昌平郡王妃却有了新的认识,能在这般情形下迅速看清其中利害,这样的理由,自己的确无法拒绝。
因而上前一步仔细看了那柏儿的情形之后才道:“回郡王妃,奴婢只有五分把握,您可还要奴婢出手?”
云苏唇角微勾,“姑娘放手一搏即可。”
采蘋闻言并不说话,将那大夫推到一边,指尖运气,出指如风,刹那封住柏儿几处大穴,护住心脉,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松儿道:“此药一般内服,一半外敷,要快。”
松儿闻言急忙掰开柏儿的嘴将那小瓶中的药粉灌进柏儿口中,幸而那药粉是入口即化的,不用担心柏儿无法咽下,随即又取了干净的纱布将余下的一半药粉敷在其胸口的伤口上。
采蘋则退后一步静静看着,数息之间,纱布上的血迹已不再扩大。
松儿便乐着嚷道:“太好了,血止住了!”
采蘋瞧了一眼那个大夫道:“血虽然止住了,这样的外伤却最怕发热,一旦发热了便性命攸关,还要烦劳大夫在此看着,过了十二个时辰,这命才算保住了。”
那大夫抹去满头大汗,庆幸道:“姑娘高见,小老儿在此多谢姑娘了,余下的交给小老儿便是!”
采蘋点了点头,转身向云苏道:“郡王妃,此处事已了,您可以先放心了,奴婢陪您去探望江二奶奶吧。”
云苏缓缓而笑,看来自己这一局还是押对了的,太后派给自己的会武宫女又岂能是普通宫女?
云荃半躺在床上,倚在江安琦的身上,神色有些紧张的盯着太医为自己把脉。待太医说出只是受些惊吓、胎儿无事之语时,才松了一口气,身子发软的靠在江安琦怀中。
江安琦也松了口气,微微一笑道:“有劳太医了,还请太医再开服安胎的方子。”
此时能被太后带进公主府来的太医又岂是平庸之辈,闻言笑道:“自是应该的,听说少夫人的一位侍女受了重伤,不知可需要老夫去瞧瞧?”
云荃眸子一亮,自己本也是要央求二爷请这位太医去看看柏儿的,没成想这太医这般识趣儿。
正要进门的云苏却身形一滞,随即便进门便笑道:“姐姐,柏儿的伤已暂时稳定住了,大夫守在那里,只要今夜不发热便可性命无忧。”
随即才将目光停留在屋中人的身上,别有深意的看着太医道:“原来是太医到了,不知我姐姐的身体可大安?”
太医急忙行礼道:“回郡王妃的话,少夫人只是受了些惊吓,胎儿一切都好。”
云苏点点头,皮笑肉不笑的望着太医,“那就好。”
太医却不知为何,身上已出了一层冷汗。
“有劳太医了,适才在正厅,我瞧着公主仿佛不太安康的样子,太医快去公主那里候着吧,以防公主传召。”
云苏言罢,也不给太医说话的机会,对着侍立在一旁的轿儿道:“轿儿,送太医出去,顺便为你奶奶熬安胎药来。”
轿儿行礼应了,便引了太医出去,太医不便再言,只得行过礼随轿儿退了出去。
云苏冲江安琦笑了笑,“我在此陪着姐姐,姐夫应该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吧。”
江安琦虽然被公主勒令在此陪着云荃,并不知晓驸马苑发生的血案,心中却也知道府中定然出了不小的事,否则又怎会连专门在长乐宫侍奉的太医都来了?虽心中着急,却也只得耐着性子在此陪着云荃,决不能让云荃和她腹中的孩儿再出事了!
此刻云苏来了,倒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云荃素日同这个妹妹交好,不管她是因为什么原因在此时此刻出现在公主府,于云荃而言,却是好事。
“有二妹在此陪着,琦便放心了。”江安琦将云荃扶着躺好,冲云荃温柔笑道:“大哥不在,琦定是要帮大嫂担些府事的,荃儿你且好好休息便是。”
云荃方才虽有些慌乱,此刻却冷静下来,示意他安心。待他离去了才有些疑惑的问道:“妹妹,你?”
云苏轻叹一声在云荃床边坐下,替她掖了掖被子道:“如今是多事之秋,无论发生何事,姐姐您只要好好养胎便是。”
云荃听后也不再多问,今夜发生的事情,想必苏儿已经知道了,她不会害自己的,自己听她的话安心养胎便是。
听着云荃渐渐均匀的呼吸声,云苏眸子划过一丝阴郁。
作为阿琛的王妃,显国公的嫡女,云苏深知自己无法置身事外;而云荃,纵是天生聪慧也不过是深闺女子罢了,能不牵扯进来自然便不牵扯进来。
那位太医无论是被授意要灭柏儿的口,还是救柏儿的命,自己都不能让他近了柏儿的身。诚如自己方才对采蘋所言,柏儿之于云荃,比自己可要重要的多。若是柏儿出了事,云荃只怕是要大伤元气了。
以自己的本事,保下一个丫鬟还是可以的。
望了一眼窗外灯火通明的公主府,云苏轻轻叹息一声。
想必今夜有许多人是难以成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