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将乱,你方唱罢我登场;灯火重,问此世间何人醒?
小巧的烟花在天空中炸开时并不异常,即使是京城最寻常的人家,也能在嫁娶祝寿或年节之时,买上那么十几个。
然而,早已集结待命的羽翎郎之风部便已在夜色里,悄然将放出烟花的宅院围住,滴水难漏。
云苏端详着手中只剩下一只簪头的素银簪子,颇为意兴阑珊。
“原以为这信烟有多么的惊天动地,未曾想,连素日府里用得都不如,那样小小的一朵烟花,不过飞的还是蛮高的,估计离得很远也能看见。”
玉璧屏住呼吸注意着周遭的动静,闻言差点没将一口真气呛住。
“小姐,您确定郡王能在一盏茶的功夫赶来?”
玉璧重新凝气杀意,将云苏护在身后,显然护卫在这座宅邸的高手已经察觉到了不对,纷纷以轻功向附近掠来。
云苏皱了皱鼻子,“应该吧,我已经确定那人不会伤害姨母了,我就没有必要留在这里被他用来要挟阿琛了。”
说话间,已有几人发现站在庭中的二人,一个看穿着身份较高的中年男子沉了面色,语气森然:“夜已深了,二位为何还在庭中站着?”
玉璧冷笑道:“这话该本姑娘问,你们劫了我们,还不许在庭中走走?”
云苏不禁鼓掌,这丫头这几年跟着自己可没白跟,至少已经学会了如何气死人不偿命而非一言不发便上去砍人。
那人眸中便不由带了一丝狠戾,“别以为门主吩咐了不杀你们,你们便成了贵客了,此地还容不得你们嚣张!”
云苏上前一步,与玉璧并立,轻笑开口道:“嚣张?我云苏活了十几年,还真没怎么嚣张过,今日便在贵宝地试试这嚣张是何滋味可好?”
“你!”那人动作比说话更快,转眼间便已张开十指扑了过来。
玉璧轻叱一声,袖中短剑出鞘,刹那间便有光弧划过,径自划向那人咽喉要穴。
那人惊呼一声,立刻收了招式向侧边滚去,再起身时,喉间已多了一道血痕。
“清风剑法!”那人似乎觉得不可思议。
虽然玉璧的内功修为与他不相伯仲,但他仗着自己有着多年实战经验,本不将这个小丫头放在眼中。可这小丫头有清风剑法在手,即使是门主的四大护法,要擒住她,怕是也要费一番功夫的。
玉璧并不接话,只冷冷的站在那里,剑指前方,将云苏护在身后。
有清脆的击掌声有门口出传来,循声望去,但见蓝袍男子踏月光而来,腰间系了一管洞箫,面如冠玉,却满头华发。
“想不到,此生此世,还能再见清风后人。”
玉璧心中一凛,仔细看了那人一眼,那样嚣张的满头华发,如何能忘?
“玉寒冰?”玉璧的声音便不由冷了一分。
中年男子连忙上前行礼道:“属下参见寒冰护法。”
这一句,正好印证了玉璧的猜测。
云苏饶有兴趣的望着这个似乎比较有地位的江湖人,装束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只是那满头白发太过耀眼。
“璧儿,此人为何童颜白发?”
玉璧冷笑,“天谴!”
云苏一愣,有些疑惑的望着玉璧,近些年来,极少有人能牵动这丫头的情绪。看来,这人与她定有些瓜葛。
寒冰取下悬挂在腰间的洞箫,魔魅一笑:“小丫头,我仿佛见过你。”
玉璧垂眸,缓缓敛尽眸中情绪,再抬头,又是那清冷无波的模样。
“今日有我在此,你们休想伤我小姐半根汗毛。”
“清风后人,却甘为他人奴婢,这倒是一桩奇事。”寒冰面上笑着,眸中却是一片冰寒。
玉璧清冷无波的声音便响起:“奴婢又如何?至少不是为人鹰犬,荼害武林。”
“更何况,即使是为人奴婢,身为清风后人,见到你也是要行清理门户之责的!”
玉寒冰眸子微闪,“清风派当年被血洗,据说玉寒烟带着掌门的一双子女逃了出来,此刻看来,传言倒是真的了?”
玉璧止住有些颤抖的指尖,将嗜血的欲望狠狠压住。
青影掠过,已有数名青衣人将云苏和玉璧护住。
背负长刀,追风以上乘轻功落于云苏身旁,送了一口气道:“小姐受惊了,你们护住小姐。”
旋即长刀出鞘,直指寒冰面门。
“寒冰勾魂?原来是地狱门!”
寒冰缓缓将洞箫举起,横挡住追风的刀气,微笑道:“追风公子,许久不见,竟投靠了朝廷?”
追风冷笑:“我劝你赶紧走,否则,等我的人来了,你想走可就难了!”
“上次你被青竹救了,这一次,他还能及时赶到吗?”寒冰面上笑着,眸中却一片冰寒,缓缓将洞箫举到唇间。
箫声呜咽而起,宛若厉鬼夜行,一瞬便令人毛骨悚然。
玉璧急忙抓住云苏的手,云苏便觉得掌心有凉凉的东西窜进了肌肤里。
这似乎就是传说中习武之人修练的真气?
却见先前随那中年男子一起来的人都纷纷捂住耳朵在地上打起滚来,追风带来的几人里也有两个已经满头大汗。
玉璧脸上的血色也渐渐褪去。
“璧儿,不要管我。”云苏想要将手抽回,玉璧是因为给自己输了真气才撑不住的吧。
追风眉头微皱,自己上次便是误会了青竹而被此人用箫声困住,若非青竹折返回来,只怕自己也会像那日那些手下一般心神俱碎、经脉逆行而亡。
玉璧却没有让云苏将她挣脱,而是用极为安抚的语气道:“小姐放心,玉璧无事。”
云苏便望向吹箫的那人,此人竟能以箫音影响别人的心神!
那样凄厉的旋律可以直击人的脑海深处,如坠阿鼻地狱而避无可避,难怪那些在地上打滚的人已经绝望的躺在那里等死。
“须菩提!若有人以满无量阿僧祗世界七宝持用布施,若有善男子、善女人发菩提心者,持于此经,乃至四句偈等,受持读诵,为人演说,其福胜彼。云何为人演说,不取于相,如如不动。何以故?”
轻灵悦耳的女声响起,如梵音,如天降甘霖,引人忘却那冷酷无情的地狱之音,宛若佛祖临世,揭开一个极乐的西方世界。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佛说是经已,长老须菩提及诸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闻佛所说,皆大欢喜,信受奉行。”
云苏微笑着停下,望着护卫在自己身边的几名青衣人,“你们可好些了?”
那几名青衣人则如同看见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诚惶诚恐的跪伏于地,以额触地。
云苏有些诧异的望着追风,“追风?他们怎么了?”
追风敛去眸中的惊艳,拱手作揖道:“有劳小姐相救。”
云苏看了一眼不知何时停下,神色复杂的望着自己的寒冰,才小声说道:“我也不知管不管用,既是地狱魔音,我佛慈悲,恰曾听青竹禅师诵过这一段经文,便死马当做活马医了。”
言罢,还有些侥幸的又看了一眼寒冰的方向。
寒冰望了一眼天际,唇角微勾,魔魅一笑,“现在就看,咱们谁的人先到了!”
追风甚至自己和玉璧二人加在一起也未必是这个怪物的对手,如不是小姐方才诵了那一段经文,只怕不消片刻,自己和玉璧便都要迷失在那地狱魔音之中,被勾了魂儿去。
“地狱门主已弃此而去,寒冰护法是要用命替你主子断后么?”魔魅的声音自空中传来。
未见人,已遇其香。
香有百味,集百花香气而成。
花雨纷飞,妍丽的女子乘风踏月而来,宛若天仙临凡。
云苏不由赞叹,相比之下,追风刚才出现的方式便显得很是缺乏气势。
寒冰面色一冷,“没想到,为了区区一个世家小姐,竟连百花香主都亲自来了!”
“暗香袭坐下百花香主蔻凡衣参见王妃。”恍若仙子临世的女子轻轻落于地面,出人意料的向云苏行礼。
只观其气度风华,云苏不由在心中赞叹了一句-此女不俗!
其容颜更是精致如画,心中已生出几分喜爱,笑着将她扶住,“姐姐生的好美。”
饶是被称赞惯了的蔻凡衣,也不由满色微微泛起粉霞。
“王妃过誉了,凡衣来迟,令您受惊了。”
云苏瞧了一眼寒冰的神色,不由问道:“凡衣姐姐的武功很是高强吗?为何方才对着追风和璧儿,那个叫寒冰的还一脸自负的样子,此刻却忽而如临大敌?”
蔻凡衣用衣袖轻轻掩住殷桃小口,望向寒冰的眸子却带了三分不屑,转而极为温柔的对云苏道:“王妃放心,有凡衣在,即使打不过那寒冰,也断不会让他伤您半分的。”
云苏则一脸放心的表情道:“我本就不担心,咱们的人越来越多了,璧儿便不必受伤了。”
玉璧眼眶一热,立马掉头望向其他地方。
蔻凡衣则有些羡慕的望着那个可以被云苏这般关怀维护的小丫鬟。
追风还是挡在最前面,持刀而立,“怎样?寒冰护法如今还有几分胜算?”
寒冰不语,却有着了绯色衣袍的少年手执羽扇,缓缓而入。
很平凡的容貌,却令人得见一眼便再不能忘怀。
蔻凡衣腰身一转便已与追风并肩而立,美眸顾盼兮,带了旁人难以察觉的凝重。
“阿修罗!”
绯衣少年羽扇轻摇,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悠然走到离蔻凡衣极近的地方,“哟,原来是凡衣姐姐,上次武林大会一别,罗儿煞是想念呢!”
蔻凡衣侧身避过他的视线,躲开他的眼神,神色从容道:“地狱门的少主、寒冰护法都在这儿,别跟我说你们门主也在,怎的?难不成地狱门的总舵移来了京师?”
阿修罗便不能自持的大声笑了起来,那样单纯的笑声仿佛和他的年纪一样,单纯之中带了一丝稚气。
“凡衣的推测很是可笑不成?”蔻凡衣始终未看阿修罗的眼睛,只是优雅的立于那里,占据无限风华。
阿修罗的嘴角便有极为魔魅的笑意缓缓掠起,如同水纹一般扩张,整个庭院刹那间便染上一层魔魅的氛围。
身在人间,却不似人间。
“当年便有人推测,武林四大美人中的百花香主蔻凡衣那般风华气度,必是出自世家风度,而今看来,此言倒是不虚。”
蔻凡衣面色不变,眸中已多了几分凝重。
“阿修罗公子,凡衣请您三思,这场纷争本与您没有半分牵扯,今日,便请公子置身事外如何?他日公子再临京师,凡衣必定烹茶以待。”
追风神色微变,他虽听过阿修罗的名头,但能令蔻凡衣这般好言忍让的人,必定是蔻凡衣觉得极度危险的人物。
靠后些的地方,玉璧附在云苏耳侧,轻声的解释着这些人的来历和背景。
玉寒冰,十年前被逐出师门清风派,从此归附地狱门,为其四大护法之一。擅用有地狱魔音之称的箫音控人心神,勾杀魂魄。
阿修罗,地狱门少主,两年前在武林大会之上生撕十位武林高手,那十人平日也都没做什么好事,一时间地狱使者的名号传遍江湖,亦邪亦正,非邪非正,传说他做事全凭个人喜好,可以为了一直被猎人射伤的小兽而屠戮整个村落,也可以因为一个被饿狼袭击的孩童而杀尽那个地方的狼群……
云苏有些好奇的望了一眼那个看起来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少年,甚至有可能比自己还小的少年,隐隐觉得这个少年跟阿琛那个没人性的老爹一定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
“凡衣姐姐亲自烹茶,本是人间乐事一桩。可惜,阿修罗恕难从命。”
谈笑间,绯衣的少年已幻化做一片绯色的光影。
云苏只觉一阵清风拂来,自己竟已同那阿修罗立在了房檐之上。
腰间的手臂,纤细而有力,仿佛自己轻轻挣扎一下便会送了命去。
玉璧最先反应过来,提剑掠起欲要跟上,却在半空中狠狠摔了下去。
云苏一惊,全然忘记自己身在房檐之上,便要向玉璧坠落的方向扑去。却觉腰上一紧,耳边有微热的气息吹来,“姑娘,不要命了?”
云苏反手便是一个耳光,清脆的在阿修罗的左脸上绽开。
那一瞬,夜黑的惊人,亦静的惊人。
云苏冷然对上阿修罗惊愕的眸子,“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可以轻易伤害我的人?”
轻轻向着泛红的手掌吹了一口气,云苏唇边绽起一抹笑意,“很好,你让我生气了!”
虽然自己被打了一巴掌,可是此时若放开她的话她一定会摔下房檐的。若是素日,阿修罗一定狠狠将她摔下去,可为何自己竟然怕她摔下去而想要将她揽得更紧?
可明明是要抓紧她的,为何手臂使不上力气?
眼睁睁的看着她从屋檐上轻轻落下去,她依旧那样冷气森然的瞪着自己,丝毫没有对自己即将血肉模糊的恐惧。
连合上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就看着她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掉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