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春风似剪刀,等云荃三朝回门之后,已是二月二十七。
董氏同云霆商量云苏的及笄之礼时,却意外的被告知,云苏的及笄之礼推迟半月。当她问是何故时,云大将军只是若有所思的笑了笑,才道:“苏儿的及笄之礼,我已命外院总管事张三去办,才忙完荃儿的婚事,辛苦你了。”
董氏暗暗心惊,却还是问了出来:“苏儿一个姑娘的及笄之礼办的太过隆重是否影响老爷的官声?毕竟,荃儿的及笄之礼只是自家亲戚们聚到一起办了一场。”
云霆眉头却微微皱了皱,“荃儿虽是长女,却是庶出;苏儿是这一房唯一的嫡女,再隆重也不为过,更何况我并未打算有多隆重。不过是泰山前日来信,近日要归京,怕赶不上苏儿的及笄,要我们往后推几日。”
“老侯爷要回来?”董氏心中一紧,钟老侯爷回来了那丫头不就有了靠山?及笄之礼就算不隆重又能不隆重到哪里去?
云霆并不知道她此刻心中的弯弯绕绕,只是点了点头。
复又道:“翠屏路上不舒服,我便让她缓着走,估摸着这一两日该到了,你派人去迎迎。”
“翠屏妹妹向来身子骨好,这次怎么?”
“六个月的身子了,非要跟着回来,大夫说是无妨,路上着了些风。”云霆简单交代着四姨娘的情况,却让董氏暗暗咬碎了一嘴银牙。
四姨娘怀了身子的事,从没人主动跟自己来过一个信儿。还是自己安插在诚哥儿身边的妈妈报回来的。
那翠屏,本是钟氏身边的大丫鬟,钟氏身子渐渐不好,便开了脸抬了姨娘。钟氏去世之后,云霆身边的一应事务俱是她在打理,董氏废了好大一番气力都难以插进手去。否则,又何至于派了她随在任上?
老太太对她却也是极为信任,甚至自己的长子云诚都对她十分尊重。而她的容貌虽然生得不过中人之姿,却有她主子的大家风范,比出身官家小姐的派头自己都有主母风范。如不是自己先后生了二子一女,而她十年来一直无所出,这平妻的位置,自己倒要让给一个丫鬟了!
如果说,先夫人在她心里是一个死结,那么四姨娘在她心里就是一根活着的刺,时不时的让她心里不痛快。
还有一个原因云霆却没有说,自己和钟妙娘的女儿,如何就当不起一场隆重的及笄之礼?何况,昌平郡王已经送信给他,礼亲王妃已答应做云苏及笄之礼的正宾。
当年云苏的婚约,是老太太临去时定下的,自己远在边疆,却也知道那昌平郡王的传言。
这一次回来,自己是再也不会去南疆了,新皇登基三年,对南疆的态度一直是不褒不贬,自己手中的兵权是一把两刃刀。
所以这次秋试,自己有意让长子下场一试。
云家,已有自己和父亲两代近三十年在军中的经营,不宜再掌军权。
流传数百年的名门世家,哪个是不识时务的?
他并没有阻止董氏将云芙送入宫中,一个庶女,不过是表明云家的态度罢了。以云芙的资质,安分守己的做个宫妃也就罢了。只是有些淡淡的哀伤,自己终究负了当初的誓言,自己去后的百年家业既不能交给自己和妙娘的孩子,二子四女,连翠屏都有了身子,自己和妙娘却那般艰难才有一个苏儿。
少年盟誓终究空许。
青梅竹马的二人成婚后,少年变成男子,有了更广阔的天空驰骋,功名壮志、权势富贵…容不得半点柔情;少女变成妇人,圈足于后院,柴米油盐、生息繁衍…一腔****酿成噬骨寂寞。
钟妙娘至死,心心念念的,不过是十几年前那个鲜衣怒马、肆意不羁的俊美少年。至于此后种种,于她而言,皆已成空。
二十年前,及笄之年的钟氏妙娘与自幼相识、青梅竹马的云氏子霆成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情人终成眷属。
只是后来,数年无所出,先有了大姨娘、老太太赐了二姨娘,又纳了三品堂官家的嫡女董氏做贵妾。
云霆也因为子嗣单薄的风言风语而冷了钟氏。
钟氏妙娘终于在入云家门五年之后,生下女儿云苏,却险些命丧黄泉。太医断言,此生无法再生育了。
一个不能生孩子的女人,对于男人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即使当初有些微薄的情意,也只能维系着他不将她休弃。更多的原因,还是因为妙娘是长宁侯钟氏的嫡长女。
长宁钟,归义萧,仅止侯爵,却世代是天子近臣。即使这一代的两位老侯爷被先帝猜忌先后归隐,仍然不是可以动摇的存在。
可内心深处,云霆还是不愿意辜负妙娘的,那是他在极为年幼时发誓要守护的女子,已经刻进了他的骨子里,成为本能。
午后,云苏小睡起来时有些烦闷,便出了院子散步。不远处空置了许久的香泠院却有丫鬟婆子进进出出的在忙碌着。
“玉坠儿,去看看怎么回事。”
玉坠闻言,踏了刚向玉绾学会的沉稳步子走了过去,喊住了一个抱着花瓶的小丫鬟,问了几句。复又转身回来,笑嘻嘻的道:“小姐,是四姨娘要回来了。二夫人说四姨娘身子重,眼看入夏了,香泠院此处最是清凉洁净,便命人将此处收拾出来。估计今晚或明日上午,四姨娘就到了。”
云苏嘴角微微抽搐,董氏才不会这么好心,必定又是在父亲面前假装善解人意呢。不过流苏院离香泠院很近,倒是可以常常过来探望四姨娘。她自然是知道四姨娘有身子的消息的,与她们而言的好消息董氏却未必。故而,这件事没提前告知董氏云苏也是知道的。
此时此刻,董氏必定又在惠心院里咬碎了一口银牙吧!
想到这里,云苏很不厚道的笑了。
正笑着,便听有温醇的男声自不远处响起:“阿苏,何事如此开怀?”
回眸间,锦衣玉冠的少年斜倚在抄手游廊的雕花木柱上,端得是笑靥如花,晃煞人眼。
云苏面色虽未变,却有星星点点的笑意自眼眸深处弥漫开来,一双星眸刹那璀璨。“虽说已是二月底,作何就这样穿了春装出来,连披风都不带?”
少年的眼角便抽了抽,望向仍旧穿的十分厚实的少女。指了指身后的小厮,“清风,快把爷的披风给小姐看看,省的她又碎碎念。“
一旁的清俊小厮便上前一步,将一件叠得十分整齐的玄色绣了麒麟纹的披风双手捧着,躬身道:“回小姐,咱们爷今儿出门是披了披风的,只不过一路走过来有些热了,才脱了交由小人捧着。“
云苏自然不会去难为夜琛的得力小厮,只是笑着陈述道:“四姨娘要回来了。“背后的深意,只有对话二人自小的默契能懂。
夜琛面上,便也有星星点点的笑意弥漫开来,“看来,这府里有一阵热闹好瞧了。不过,你估计是没时间跟着掺和了。“
云苏揉了揉额角,这事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本来是不应该询问的,否则有损清誉。不过,她面前的既不是外人,自己的父母也不是个负责的,只有自己张罗了。
“定下了?“
夜琛点了点头,“嗯,四月末、五月初有几个好日子,只差母妃派人知会董氏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哦。“
“来得及?“云苏瞪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让我逃婚然后千夫所指啊?不好意思,没兴趣!”
玉坠眨了眨眼睛,一向不喜多言、大方有礼、气质高雅的小姐在昌平郡王的面前总是任性的有些…呃,有些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兽。
自己已经伺候小姐五年了,只有在昌平郡王面前,小姐才仿佛有血有肉似个活人。平日里,云府里的二小姐活得太过飘渺,宛若画儿上的人,只能远远看着。
听说,这也是老夫人把自己赏给小姐的原因,只因自己很闹腾,小姐屋子里的两个大丫鬟玉绾和玉璧一个沉稳、一个冷静都太过自持了。所以,自己从来都是把这一优点超常发挥的。就算,在别人眼中,自己就是个风风火火、没脑子的枪头。
“唉,阿苏。”昌平郡王有些无奈的轻唤,“你呀,也就敢跟我这么张牙舞爪。”
的确,玉坠从未见过昌平郡王在外人面前是怎样的。但是传言里,昌平郡王却绝对不是这样一个平易近人的甚至让人觉出温柔的少年。
玉坠曾经偷眼瞧过,在他有些晃眼的笑容下,一双眸子却从未对过小姐以外的人柔和半分。薄唇泛着一丝苍白,那是昌平郡王出了名的两个特质,一个是夜家人的冷血薄情,一个是神医断言的短命早夭。无论哪一个,都足以让世家女子无人敢许婚与他。
老夫人去世前,却偏偏和成亲王府定下婚盟。将云府唯一的嫡女许配给这短命而薄情的少年。尽管,他们是从小便认识甚至是青梅竹马的。却依然让人唏嘘不已。外人只道,老夫人恐小姐为董氏所不容,不惜将她配给一个短命的郡王,只为护她周全。
然而事实究竟如何,连玉坠儿这个伺候云苏五年的身边人都觉得云里雾里,而且,据她所知,自幼伺候小姐的玉绾和玉璧也未必比自己清楚多少。
在她眼里,悄悄与各家见过的小姐比较过,自家小姐,即使是与那王府出身郡主相比,都是丝毫不逊色的。昌平郡王若不是活不过二十岁,倒同她堪为良配。可惜……老天终究看不得这世上有美满之事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