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琛唇边挂起那一抹笑意时,云苏却觉的无比的心痛。
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狠狠的钻着自己的心,仿佛要钻一个血窟窿出来似得。
夜琛下意识的望向云苏的面庞,那双如星子般的眼眸里泪水在打转,仿佛下一刻便要汹涌而出,淹没这世间一切伤心事。
可她却偏偏忍着,极力的控制在不让那泪水流出来,忍得眼眶都红了。
轻轻的叹息一声,夜琛将云苏小心翼翼的按入自己怀里,感受着自己胸前的湿意,用一种及其平静的不含一丝情愫的语调问道:“那父王您还有别的子嗣?谋了的天下要传于此人?”
夜纬微怔,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几乎厌恶了半辈子的孽障会用这般语气跟自己讲话,没有心痛、没有憎恨、甚至没有一丝刻意的疏离。
这些年,自己不是没想过子嗣的问题,可是,等闲女子又怎配生下自己的子嗣?自己的子嗣可是未来的天下之主!
如此想着,不知不觉间已过了十几年,自己却也没再碰到过配生下自己子嗣的女子。
“没有。”夜纬冷笑道,随即又补充了一句,“若是你这样的子嗣,本尊情愿没有。”
夜琛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继续说道:“你早料到雨风杀不了我,那么就只是为了调开我,多年筹谋之后的你决不会轻易身陷死地,说吧,你还有什么后招。”
“后招?”夜纬深深的看了夜玦一眼,“好皇侄,你可还记得这妙心禅院的主人因何而死?”
夜玦眸色幽深,“盛阳皇姑潜心修佛,得道坐化而去。”
“呵!”夜纬冷嗤一声道:“看来你没少跟你父皇学这********之术。”
“盛阳皇姐当年抑郁而终,亡与三十岁生辰的第二日,也就是十四年前的今日。她为何抑郁你父皇没跟你说过吗?”
夜玦冷然道:“武功侯之死,是意外。”
夜纬冷笑,别有深意道:“好皇侄,汝成之事,不过仅仅是个开始罢了。”
言罢,转身悠然往外而去,边走边大声高呼:“盛阳皇姐,这一次,你可以死而瞑目了!”
云苏从夜琛怀里挣扎出来诧异的望着那狷狂的不可一世的身影,且行且远,可那一句不过仅仅是个开始罢了,却宛若诅咒一般回响在耳边脑海。
“陛下要放他走?”夜琛淡淡道,听不出一丝喜悦或悲伤。
夜玦握紧了手中剑柄,咬牙道:“朕倒要看看,他假死十几年所布之局究竟能撑多久!”
云霆望着遇见危险时只肯站在夜琛身边的云苏,苦涩一笑,旋即回身单膝跪在夜玦身前,“皇上,臣下曾与此人有过些交道,愿意自请为陛下诛除叛党。”
夜玦看着跪在那里请命的云霆,眸子闪烁不定。
这个云霆,此前自己以为他跟钟侯那个老狐狸一样,一门心思只有自己的家族,此刻却跪在这里请命,丝毫没有想过这涉及皇家秘辛之事无论了结与否,都会让掌权之人膈应而生出嫌隙……
他的表态,是站在了琛儿一方?
“云卿请起。”夜玦亲自将云霆扶起。
“此事最为难是琛儿,云卿是琛儿的岳父,处理此事再好不过。只是,此前一直是琛儿在主理,朕便命云卿辅助琛儿,有琛儿不便之事,便请云卿代劳可否?”
可否?皇帝问别人可否,别人敢说否吗?
云霆只得又躬身作揖道:“臣蒙圣上不弃,愿以年老之躯,为圣上分忧。“
夜玦便笑道:“父皇在世之时,常言云卿忠义,果然如此。”
云霆垂着的眸子之中划过一丝无奈,旋即变作犀利,那一霎那,仿佛可以看见曾经在南疆驰骋的镇南大将军如何威风凛凛、震摄异族。
“臣定不辱先帝圣明!”
夜玦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不用这般急着表忠心,才望向夜琛,有一丝不忍和心痛,更多的却是信任,无比的信任。
“琛儿,这几日辛苦了,一会儿随朕乘御辇回去,咱们兄弟有许多日子不曾好好说过话了。”
夜琛点头,微笑道:“好。”
夜玦便当先一步带着司嘉往外而去,心中隐隐有一丝怅然,琛儿和那个女子站在一起是那么的相配,相配到自己觉得再多待一会儿都是大煞风景之人。
遇见那样的事,她面上再镇定,心中也必是十分不安的。现在一定需要琛儿的安慰吧?
“还要烦劳岳父大人送阿苏回成亲王府。”夜琛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朝云苏笑笑道:“阿苏,让岳父大人送你回王府的,母妃和淳意都等着你呢,我晚些回去。”
云苏点了点头,“好,路上小心些。”
言罢,便看着夜琛缓缓往走的不远的夜玦那里走去。
望着那一行人走远了,云霆才道:“苏儿,走罢,为父送你回王府。”
云苏这才意识到身边还有自己所谓的父亲在,不由庆幸,自己到底还是比阿琛幸运许多,父亲虽然没有管过自己,却也没有那般苛待自己。
这样想着,素日恭敬的语气中便不由带了一丝亲昵,“好,有劳爹爹了。”
云霆却如遭重击,这声爹爹,自己还是第一次听云苏唤。
为了掩饰内心的激动,他急忙大笑掩饰道:“自家人,哪来那么多客气。”
言罢,十分自然的牵着云苏的袖子往寺外走去。
那样的动作,还是云苏很小的时候,云霆怕她跟不上自己的步子,总是牵着她的袖子,。父女二人,已有多少年不曾这般亲昵过?
玉璧带着夜琛留下的护卫默默跟上,眼见方才那一幕,她似乎看到小姐和老爷心中的隔阂消除了许多。素来清冷的面容上不由拂过一丝喜悦。
然而,有些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再努力,也无法令时光倒流。
今日的云苏,已不再是那个日日盼望父亲归来的小小女童。
而今的云霆,也不再是那个向钟妙娘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云家佳公子。
从镇国寺回城的路上,自然而然要经过云家的别庄。
当云霆在望见官道上那个通往云家别庄的岔路时,微微失神,云芙毕竟是自己真心疼爱过的女儿,自己当初那么生气,也是因为太在乎了,正是所谓的爱之深责之切。
云苏一路上含着笑意的眸子刹那间平静如初。
“父亲许久没有去看过三妹和董姨娘了吧,正好路过,不如去瞧瞧吧。苏儿这边,自有玉璧和这许多护卫。”
云霆眸中闪过片刻的挣扎,终究还是放不下那个自幼便被自己娇惯的小女儿,于是点了点头道:“苏儿,你放心,郡王那里,为父定会相护。”
云苏面上,便浅浅的荡漾了一丝笑意,“父亲放心,苏儿的阿琛,自是可以托付终身之人。”
若是往日,云霆定会听出云苏话中的嘲讽,可他一心挂念着心爱的小女儿,利落的答了一声便跳下马车,甚至没有看见云苏眸中瞬间寂灭的光华。
那是他此后穷极一生,也无法再得到的,女儿对父亲的一颗心。
就算他后悔的捶胸顿足,也无法再原谅自己,若是那日不离开,会不会不同结局?
从那一刻起,他就永远的失去了妙娘留给她的唯一孩子。
云霆在的身影在岔路消失了许久之后,云苏才有些无力的吩咐道:“走吧。”
玉璧冷然的声音响起,“小姐,可要玉璧陪你?”
“你素日不怎么骑马的,这几日辛苦了,进来吧。”
玉璧便以极快的速度跃下马进了车中,坐好之后命车夫继续赶路。
走了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才低声道:“小姐,许多人都没有爹,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云苏便不由笑了起来,这丫头,连安慰人都这么冷硬。
好了,自己从不是那样多愁善感的女子,方才云霆在禅院相护之时,的确有着一丝感动,可是清醒之后自己比谁都明白,云霆对自己更多的是对于女儿、对于云氏长房唯一嫡出之女的责任。
而自己与他之间,连说过的话都少的可怜,又何来父女之情?
“玉璧,你可知道盛阳长公主之事?”云苏忆起夜纬离去时那狷狂的样子,便不由将思绪转到那个可怖之人的身上。
玉璧想了想道:“奴婢知道的并不多。”
“说来听听。”
“盛阳长公主是先帝的长姐,十四岁时嫁与当时的威勇大将军孟留海,后来陆氏谋逆,孟大将军带兵平叛立下头功,先帝御封其为武功侯,位比亲王。因盛阳长公主成亲十年而无所出,先帝钦点了鸾歌、凤萍二位乡主入府侍奉。三年后的冬日,武功侯因酒醉不慎跌入湖中,救起时已是不行了。武功侯去后,先帝曾要为长公主另择世家子相伴,长公主却言要潜心修佛,于是便有了那座妙心禅院。又过了三年,也就是十四年前,长公主在三十岁生辰的第二日得道坐化,为此镇国寺的后殿还塑了长公主的金身菩萨像,尊为妙法至善世尊菩萨。”
“世尊菩萨?”云苏难得的悲悯道。
寥寥数言,却道尽一个女子的一生,即使贵为天家长公主,却也有不得安稳一生,空有世尊菩萨之名又如何?
“那位武功侯可有后人?”
“据说鸾歌乡主深恋武功侯,以死相殉,收敛之时才发现她已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先帝感其忠贞,追诰为一品贞烈侯夫人,与武功侯同葬。”
“孟留海?跟孟国公府可有什么关系?”
“并无关系,此人出身草莽,以军功累升至大将军之位,传说为人阴狡骁勇,不通文墨,却天生是个用兵的奇才。”
“骁勇善战却为人阴险狡猾,以草莽之身得军功而跻身大将军之位……”云苏唇角微勾,“他尚公主时,年纪必不小了吧!”
玉璧很自然的掩饰住眸子深处那丝丝钦佩,回道:“的确,盛阳长公主下降之时,时为威勇大将军的孟留海已三十有三。”
云苏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
听那人的口吻,似乎同盛阳长公主有些姐弟情谊,仿佛盛阳长公主是抑郁而终,似乎还与先帝脱不了干系!
世尊菩萨,世所共尊的妙法至善菩萨,这样的尊号,可不是区区一个镇国寺可以给的。
皇族贵女,才不过十四岁便要嫁给一个几乎大自己两轮的粗人,那人不仅不是世家子弟,甚至还出身草莽。
双十年华,却被亲弟弟赐了两个爵位在身、位比县伯的女子给夫君做妾。
未过风信年华,却已成了寡妇。
普通女子如此遭遇尚且让人觉得身世悲苦,更何况是天家公主?
武功侯意外而亡,那人却说不仅仅是意外,所以他要以此来报复,无论他对于盛阳是真心还是假意,必是要借着这个名头的。
那他会怎么做呢?
云苏有些费力的思索着,今日一见,便知此人行事不能以常理度之。
他既然说汝成之事仅仅是个开始,那便意味着汝成侯谋反之事他必然参与其中,想要搞清楚他下一步如何办,便必须弄清楚他在汝成侯谋反之事中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玉璧在一旁静静的等待着云苏思考的结果。
她早已习惯凡是听从跟随云苏的决定,即使云苏要她自尽她也会即刻挥剑自刎。
只是,云苏也未想到,夜纬的下一步动作,竟是那样的残忍与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