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品菊花固然为这秋日增色不少,又怎敌云二小姐淡然幽静之态更宜秋日之味?”
带着几分笑意的温柔女声响起,循声望去,云苏先是一怔。
世家女子,从不乏花容月貌之辈,放眼京城,堪称国色天香的、闭月羞花的也不是没有。就说云府的几个妾室,也是各有千秋的上等容貌。
然而,此时出现在芳辉殿门口的这女子,光凭第一眼便让素来心境平和难起半分波澜的云苏怔住。
淳意携了那女子的手走进来,笑道:“这位是孝柔郡主,前不久才从安宁皇姑的封邑回来陪伴皇祖母。”
云苏起身,含笑行礼:“给孝柔郡主请安。”
孝柔连忙急走几步将她扶住,柔声道:“二小姐不必客气,今日你若拜了我,来日我可又得拜回去呢。”
言罢,自己先轻声笑了起来,却没有一丝轻佻,优雅之中带了温柔可亲的气质,“我痴长你几个月,若不嫌弃,喊我一声姐姐可好?”
于是,继慧贞和淳意之后,云苏很是迅速的沦陷在了那温柔的笑意里。
孝柔郡主,其母为太皇太后所出安宁公主,因是独女,备受公主与驸马的宠爱,却未被宠出半分骄矜之气,反而美丽温婉、举止优雅大方、集种种优点于一身,若是非要找到她的缺点,便是太过柔和,常叫人以为她是很好欺负的。
若不是有那样好的出身,以她的性子肯定会被旁人占尽便宜她也不会说半句不好的话儿出来。
这样一个女子,同她的封号之中那个柔字一样,如水般温柔,上善亦若水。
故而,在历代公主之女都荣封翁主的规矩下,太皇太后更是让她在及笄之时得了郡主的尊位,同这一辈夜氏皇族的郡主们一样,取孝字辈的封号。
传言,她若愿意,做皇后都不是难事,因为太皇太后当初是属意她这个几乎挑不出一丝毛病的外孙女儿进宫同新帝亲上加亲的。
据说那一日,太皇太后话里话外,明示暗示,太后和新帝都招架不住准备妥协之时,是她轻笑着依偎在太皇太后怀里,柔声道:“皇祖母心疼柔儿,自是想把这天下最好的都给柔儿,可是入宫做皇后或者妃子的,自然都是可以襄助陛下帝王大业的奇女子,柔儿被您和母亲宠坏了,哪里还能做个贤惠妻子辅佐圣上?只盼将来,您给柔儿找个大才子,日日诗词歌赋才好。”
一番话儿说下来,连当时的太皇太后都不忍拒绝,连太后和皇上都是暗中松了一口气之后对这个满身柔情、知进知退的小女子多了数倍好感。
册封郡主的旨意,自然而然是水到渠成。
也因此,太皇太后只等着今年秋试之时,得一年少英俊、文采风流之才子配与这个人人爱戴的嫡亲外孙女儿。
故而,在太皇太后有了安享晚年之心思时,第一时间将这个外孙女儿接了回来。
秋试之后,便为她择一良婿,自己也算了却最后一桩心愿。
云苏此时在芳辉殿见到她,也并不奇怪。
方才淳意跟太后闲话时提了一嘴要去芳辉殿,太后便提议孝柔也一起去。
今日那些家中有儿子的夫人们眼神太过炙热,饶是孝柔,也只能勉强还挂着几分温柔笑意。
太皇太后早被各家夫人围着说话儿,话里话外,不过是旁敲侧击的推荐自家或是亲戚家的优秀公子。
孝柔的婚事,自然是许多人家惦记的。
孝柔落落大方的跟着淳意出来,在走到人少的地方很是用力的呼吸了几下,带了几分侥幸道:
“妹妹,你有没有觉得,那些夫人们看着我仿佛是看见美味的点心一样,我刚刚好紧张,生怕皇祖母一转身,我便被她们抢了去。”
淳意掩唇而笑,“那是姐姐性子好,那些夫人们可都盼着娶姐姐做儿媳呢,如此一来,既娶了皇族贵女,又能摆婆婆的威严,何乐而不为?”
孝柔笑着在淳意肩上拍了一记,很是用力的样子,落下时却是极轻。“你这没良心的小丫头,竟然调侃你姐姐,过了年节你也要行及笄之礼了,到那时,那帮夫人用眼睛吃你时,我可是会当做看不见的哦。”
淳意撇嘴,“哼,我才不怕。”
孝柔宠溺的捏了捏淳意的小鼻子,“好了,那位云二小姐还在贞儿那里等着你呢,我们快过去吧。”
淳意便乐呵呵的拉着孝柔的手往芳辉殿而去。
暮色里的芳辉殿灯烛莹莹,灵动婉和,不时传出几人的聊天声和开心的笑声。
夜色渐深,几人终是在慧贞依依不舍的眸光里告辞。
回程时,淳意早已派人知会过良夫人,云苏随她坐了郡主的车驾,由她送回云府。
“姐,你觉得孝柔姐姐这个人怎样?”淳意有些困,用手肘支着额头,懒懒的问道。
云苏倚在紫檀木靠上,闻言微愣,“怎么?”
“一个人有时太过好了,总令人觉得不安心,不是么?”淳意的眼眸,在那一霎那,像极了一个人。
“她自小受宠爱颇多,家中又无兄弟姊妹,安宁公主对她爱若珍宝,她自然无需向许多世家女子那样事事计较。”
“呵呵,倒也是这个理。”淳意慵懒的倚在车壁上,并不愿意多动心思。
云苏便靠在那里渐渐有些昏昏欲睡。
等她快要睡着了时,淳意才低低叹了一句,“人人交口称赞,连姐姐见了,都有一见如故之感,孝柔,你还真是不简单呢。”
“嗯?”云苏勉力睁开沉重的双眼,对上淳意一张模糊的笑脸。
“好了,姐你放心睡吧,到了云府我唤你。”
淳意乐着道,自己表姐虽素日大面上看着滴水不漏,其实私下里傻气的紧,只要入了她的心门,她是断断不会多加防备一分的。
即使哥哥不嘱咐自己,自己也是会明里暗里保护她的。
她是哥哥的心头肉,亦是自己想要用心去保护的人呢。
芳辉殿,灵儿伺候慧贞安寝之后退下。
金纱帐里,小小的女童把玩着一枚玛瑙指环,那是前几日孝柔戴着,自己瞧着喜欢她便摘下来送给自己玩的。
“孝柔?”慧贞反复在齿间玩味这二字,语调轻缓,带了一丝旁人很难察觉的不满。
次日晨起,灵儿在伺候慧贞起床时,不经意便看见床脚的玛瑙碎片。
“郡主,这是?”
慧贞满脸惋惜道:“是个好物件,可惜夜里睡觉的时候不小心掉地上了。”
灵儿便笑道:“不过是个玛瑙指环罢了,您若喜欢,奴婢回头回了太后,帮您找件北边儿的贡品。哪里就值得您这幅表情了?”
慧贞很是淡定的穿好衣裳,“说得也是。”
“今儿是重阳节,您该陪太后和皇上赏菊花呢。”
慧贞的笑脸瞬间皱成一团,“难道皇祖母昨天还没赏够吗?今儿个又赏……”
“郡主。”灵儿望了一眼殿中忙着洒扫的宫人低声唤道,“纵然您深受主上们的宠爱,但也不该这样说的。”
慧贞一顿,眸子间划过一丝暖意,口中却道:“大胆,本郡主说话还要你来教?”
灵儿一愣,随即跪倒在地,“是奴婢失言,请郡主责罚。”
“确实该罚,就罚你在这里跪上一个时辰,好好想想自己哪里错了。”
灵儿以额触地,“诺。”
慧贞勾了勾唇角,带着另外一个近身侍婢去了太后的正殿。
每日慧贞到太后正殿的时候,都是恰恰在请安的妃嫔们离去之后,太后早已命人为她备好早膳,她便在太后那里慢慢用过早膳。
今日慧贞到时,比往日只早不迟,太后殿里,却还有两个妃嫔在那里坐着。
不,准确的说,是一个坐着,一个跪着。
慧贞揉着眼睛走进殿中,不解道:“皇祖母,这是怎么了?怎么两位娘娘跪在这儿?”
坐着的那女子,衣着首饰,皆是富丽堂皇的模样,闻言微微笑道:“小郡主有所不知,这位李婕妤犯了僭越之罪,此刻正在此处请罪呢。”
“僭越?”慧贞疑惑的望向身旁的宫女。
“回郡主,僭越,就是以下犯上。”
“哦,我明白了,这位李婕妤的位分一定没有这位娘娘大,这位娘娘是什么位分呢?”
太后笑着将慧贞搂紧怀里,笑道:“你这丫头,这是华贵嫔。”
“贵嫔,很大吗?”
“从二品的嫔位之中,以贵嫔位尊,李婕妤是正三品。”
“那恭娘娘和谨娘娘呢?”
“恭谨二妃位列从一品妃位。”太后极为耐心道。
慧贞点了点头,似懂非懂的样子,复又问道:“那郡主呢?比起来哪个大些?”
太后轻笑,“皇家女子爵位恩封有五等,天子之女为公主,天子之女孙、亲王女为郡主;公主之女为翁主;郡王、郡主之女为县主;翁主、县主之女为乡主。公主乃天子之女,位比亲王;郡主位比郡王;翁主稍次,位比国公;县主再次,位比列侯;乡主位比最末,位比县伯。”
“郡主位比郡王?”慧贞不解,“那有多大呢?有这位华贵嫔大吗?”
“傻丫头,皇女之爵,如何跟**位分相较?若论品级,正二品之上妃位,你需行福礼,正二品嫔位,你需行平礼,正二品之下众嫔位见了你是要行参拜之礼的。”
慧贞恍然大悟,“皇祖母,贞儿明白了,这位贵嫔是从二品,贞儿见了她不行礼不是以下犯上,就算不得僭越咯?”
太后微笑,“孤的贞儿真是聪明呢。”
华彩月入宫之前是出了名的才女,琴棋书画四艺精通,虽是小孩子不懂事说的话,却也叫她品出了味道。
“小郡主说的是,您进来,臣妾还没给您请安呢。”言罢,缓缓站起福了一福,面容含笑,看不出一丝不快。
慧贞摆了摆手,“哪里哪里,不知道这个娘娘是如何僭越了呢?”
太后命人给她传了早膳进来,“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昨儿夜里黑不慎冲撞了华贵嫔的鸾轿,在这儿跪着请罪呢。”
慧贞点了点头,笑眯眯望向华彩月,“贵嫔娘娘可受伤了?”
华彩月微笑道:“只是胳膊擦破点皮,不碍事的,是这位李婕妤律己过严了,臣妾本没有怪罪的意思呢。”
太后点头,“太皇太后出自华国公府,性子极为宽厚,彩月也是出自华国公府,倒也并不严苛,你昨日也累了一日了,今日回去好好歇歇吧。至于李婕妤,便回自己寝宫思过三日,罚俸一月。”
二人俱是行罢大礼退下。
慧贞不满道:“真不知如何冲撞了,吓得那李婕妤一早便来这里跪着?”
太后伸出食指在慧贞额上轻点,“你这个小机灵鬼儿呀!”
慧贞嘻嘻一笑,也不解释,径自去吃宫人摆好的早膳了。
人,在失意时往往拥有不惧一切的韧劲,却会在春风得意之际放松警惕,忘记自己本是怎样的。
住在毓秀宫的女人,十个里有九个重复着这样一场轮回。
所以,那日的恩怨,慧贞不急,总会有个清算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