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之中,并无一丝一毫血雨腥风的痕迹。
公开的说法是:
汝成侯身怀不臣之心已久,胁迫太皇太后欲行谋逆之事,虽已伏诛。然则太皇太后经此惊吓,竟长病不起,圣上迁怒华国公府,将华国公削去朝中官职,令其闭门思过。
出身华国公府嫡系一脉的华贵人却因为侍奉太皇太后有功,而被擢升为从二品贵嫔,赐居毓秀宫。同时,文贵人擢升为从二品淑仪,还有韵美人李氏、玥美人云氏皆进位正三品婕妤,其余妃嫔,各进位一等。
毓秀宫,历来为天子宠妃居处。
先帝在世时,此宫为皇贵妃所居,皇贵妃故去后,此宫年年深锁,直至此日,为华氏而重开。
太皇太后不敢相信,皇帝竟然相信了自己的说辞,甚至因此而给予自己娘家后辈格外恩宠。
“皇祖母,是孙儿考虑不周,没有早些眷顾华氏,才叫汝成那贼子有机可乘。”
当那个得天独厚、心高气傲的少年帝王一脸懊悔愤懑的冲着自己道歉时,太皇太后不禁老泪纵横。
这一生,何曾有人这样真心待自己?他甚至亲自帮自己包扎那所谓的被汝成刺伤的伤口。
安乐宫中,太皇太后心满意足的享用着皇帝派人送来的补汤。
侍立在侧的董婕妤眸中闪过阴蜇,“娘娘,您怎可掉以轻心?”
太皇太后眸色转冷,“掉以轻心?你引荐的汝成侯才让本宫掉以轻心!若不是玦儿及时回来,这天下岂不是落入外人之手?本宫失去了利用价值之后,怕是连口棺材都落不着!”
董婕妤立刻跪倒在地,“是奴婢不慎,误信那逆贼,请娘娘治罪。”
太皇太后骂了几句之后神色微缓,“罢了,哀家老了,还有什么不甘心的?这一世,哀家也算享尽世人所不可企及之荣华富贵。当哀家自己闭着眼睛用刀刺向自己的胳膊时,哀家真的后悔了。虽然哀家十八岁便守了寡,先帝却也没有亏待过哀家,还尊哀家为太后。此刻,皇上不仅信了哀家是被汝成侯逼迫的说辞,还如此孝敬哀家,哀家又怎能不知天高地厚?”
“哀家老了,再没力气折腾了,你明日去传了孝柔进宫陪哀家住些日子吧。”
董婕妤以额触地,“诺,奴婢谢娘娘不罪之恩。”
自此,华贵嫔一路高升直至封妃位时,都不曾想过,这般盛宠,早已注定她的结局。
慧贞郡主,本是夜氏宗亲之女,自幼父母双亡,太后垂怜,将她过嗣到了早逝的宝亲王的名下。
一个女孩儿,过继到已故皇长子的名下,既不危害江山社稷,受些恩宠又何妨?
而太后,亦是爱极了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吃穿用度虽是郡主之名,却是比照着公主的分例。
慧贞自幼爱缠着夜琛,能跑能跳之后,时常跑到成亲王府来玩闹,成亲王府还专门为她准备了一间小院,供她休憩之用。
但是她最羡慕的,却是一个云苏。
小叔叔的东西,有时连他的亲妹妹淳意王姑都不能随便碰,苏儿姐姐却可以随意接触。甚至,有一次出去踏青大家都玩累了,苏儿姐姐在马车上便睡着了,小叔叔一路陪着都任她枕着自己;等到了府里,还亲自把她抱进了卧室去歇息。
小叔叔的身体自己是知道的,所以素日即使自己黏着小叔叔,也是不敢轻易挨着他身上的,生怕让他劳累半分。
可是,小叔叔却强撑着病体来照顾苏儿姐姐……
慧贞虽然只有七岁,却甚是早慧,亲自教导她的沈苑曾经说过,这孩子颇有几分昌平郡王当年的灵性。
昌平郡王,能谋善断,运筹帷幄,二十岁后,可天下无敌。
可惜,他的身体活不过弱冠之年。
所以,当沈苑发现慧贞之时,平静了许久的心便又泛起了波澜。
有些人,注定不凡,从年少时便头角峥嵘。
不过显然,此刻正捏着未来可以左右天下的慧贞大人鼻梁的云苏,还不知道这调皮的小丫头未来的壮举。
“我娘说过,鼻梁塌呐,就得每日捏一百下,等长大了,就不会这么塌啦!”
“真的吗?”慧贞小郡主半信半疑的举着做工精致的小银镜,“可是,苏儿姐姐你小时候的鼻梁也很塌吗?”
云苏继续轻轻捏着她的小鼻梁,一本正经道:“其实我小时候鼻梁并不算塌,你小叔叔的鼻梁才塌,他就是用了这个方法,你看如今他的鼻梁很塌吗?”
慧贞小郡主有些踌躇的望向夜琛,小脸上满是纠结,“小叔叔,是真的吗?”
夜琛抽了抽嘴角,笑道:“是啊,小叔叔以前的鼻梁可比你的塌多了。”
云苏甚是满意的给了夜琛一个赞扬的眼神,“看,姐姐没骗你吧?”
慧贞小郡主很是纠结的点了点头,从此以后,慧贞小郡主每日都会自己躲在墙角去捏鼻梁,这个习惯保持了很久很久。
“好了,贞儿,你该回宫了,太后娘娘很担心你。”夜琛收了脸上笑意。
慧贞神情中便带了一丝不舍,“苏儿姐姐,贞儿好想皇祖母,可是宫里很闷,没人陪我玩儿。”
云苏微汗,“过些日子,姐姐进宫看你可好?”
夜琛便眉头微皱,“阿苏!”
慧贞自然知道小叔叔向来不喜欢苏儿姐姐去那**是非之地的,但自己一个人在那里,虽有皇祖母的疼爱,却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小叔叔,您就让苏儿姐姐偶尔来看贞儿一次可好?”小小的女童并没有露出搏人同情的可怜样子,反而是僵着脖颈的一副倔强模样。
这种逞强的样子,夜琛无法拒绝。
当年,自己回来时,阿苏便是这样,倔强的不肯让任何人怜悯。
“罢了,重阳前一日,你皇叔会令正三品以上外命妇携家眷入宫行宴,到时你找借口把你苏儿姐姐接到你那里陪你便是。”
“好啊。”慧贞乐得扑进云苏怀里,心中却在腹诽,小叔叔这样都还要利用自己一把。不过也好,自己亦不愿苏儿姐姐在那样的场合多待。
“那到时再见了。”慧贞有些不舍的行了一礼,才嘟着嘴由夜琛牵着离去。
云苏亲自送着二人走了,才微微缓了一口气,“玉绾,这几日府里有什么消息?”
玉绾替她打起内室的帘子,“回小姐,府里昨日接了圣旨,大将军封了显国公。”
“哦?怎的没人来通知一声?”
“府里昨日,怕是乱了套了。”玉绾眸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
圣旨下,云大将军镇守南疆多年,功于社稷,允其归京,封显国公;镇南大将军之位,由副将殷尺暂代。显国公夫人在世时,上孝双亲,下恤弟妹,诰封为正一品显国夫人;显国夫人故去多年,显国公为国操劳,中馈乏人,赐宗室女,代先夫人主持府事,恭行孝悌。
一道圣旨,几人欢喜几人愁?
董氏,怕是再韬光养晦也没了盼头。故而昨日素衣脱簪,在云霆的书房外哭了好久,快入夜时,终究是一顶小轿送到了拘着云芙的那个别庄。
圣上的意思,宗室女入府,当然越快越好,四姨娘、五姨娘自然忙得焦头烂额,。
黄昏时,便有宫使领路,八抬大轿将皇族宗室贵女送入云府。
这位圣旨上所言的宗室女,是皇室旁支的一位族女,其父只是承袭了奉国将军的爵位,早年卒于瘟疫,只留了这么一个女儿,将军夫人自幼亲自教导,知书识礼,只是择婿时苦于身份桎梏,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拖到了双十年华。
夜玦的意思很明确,显国公府,哪里容得一个董氏作威作福,乱了嫡庶?
赐宗室女,并未言明要云霆续弦,不过是代先夫人主持府事罢了。
云霆隐隐看出了上面的意思,但是却不甚明白,若因了董臻,圣上是不必掺和云府家事的。
直至新入门的良夫人温柔端庄的说起,仿佛先前的董夫人,和宫里的董婕妤有些亲戚关系,一切的一切,不言自明。
云霆苦笑,“先前只有董姨娘,没有董夫人,以后府上的事,便有劳夫人了。”
年约二十的清丽女子端庄而笑,“妾身只求一生无忧虑,夫君要的是合府安康,我们之间必定琴瑟和谐。”
云霆不置可否,只是在转身走了几步之后,不高不低的说道:“下个月就是苏儿的大婚了,她是唯一的嫡女,论身份,诚儿有时也是有些不如的。”
夜良绣垂眸行礼,“夫君请放心,妾身必定不折云府半分脸面。”
云霆没有再停留,举步离开颐德院。
云府的正院,在云霆有生之年,都不曾为别的姬妾打开过。
夜良绣亦不愿居惠心院,终是选了先前老太太住过的颐德院。
良夫人入了云府三日之后,莲阳大公主才亲自将云苏送回云府。
对于这段日子发生的事,莲阳大公主并未多问云苏一句。在她看来,饶是云苏有些见识,不过是深闺弱质女流罢了。
陛下这次会有如此行事,估计是跟昌平有关,她是昌平的未婚妻子,且自小相识,帮忙做些掩饰之事也不足为奇。
莲阳大公主自然以为这次陛下藏在云苏那里,是夜琛的谋划,又怎会想到一个及笄之年的少女会有那样的胆识救陛下于危急之时呢?
故而,她一心以为云苏是遭受了殃及之祸,对待云苏更多了几分柔和。
毕竟,这一次,令子昱重新燃起了斗志,启用的旨意这几日便下了。
官职高低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大婚以来,他终于不再于人前强颜欢笑,人后郁郁寡欢了。
想到此处,莲阳待云苏,自然又多了几分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