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霆刚出门没多久,便有一个衣着锦绣、十足纨绔模样的男子带人敲响了云府的大门,声称同云二小姐相约,今日上门提亲。带的下人仆从,肩扛手提,却是聘礼。
门房上的自然骇了一大跳,匆忙上报到了董氏那里。
董氏苍白了一张脸,她自然不相信云苏会做下这样的事,联想到一多个时辰前的事情,心中已是五味掺杂。
“请客人去西侧花厅候着,小心伺候,就说老爷出门会客去了,请他等些时辰。”
放下手中撕扯的不成样子的帕子,董氏在慌乱中定下神来,挺直了腰身,又恢复出云府当家夫人的派头。自己贤德多年,虽出身差些,却养育二子一女,身掌云府,虽未侧室,却也是世家夫人里排的上号的。
今次,舍了贤德之名,为女儿换份前程又如何?
虽说那昌平郡王活不过弱冠之年,不封亲王,好歹也是郡王正妃的位子,芙儿自然也不算吃亏,日后生个一男半女,此生也算无忧了。事已至此,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想到这里,董氏定了决心,屏退众人,叫过自己的心腹董婆子商量了一番。
春喜苦着脸去了西侧花厅,按照那董婆子的吩咐恭请那位冯公子去见二小姐。
冯氏在京中的名声,也不是弱的,三代皇商,富甲天下之家。这一代,虽有露出颓势,但是谁不知道冯氏嫡长女冯栈在御前任四品女史,掌天子印绶及往来书令。虽不过四品女官,却是天子近臣,旁人要动冯氏,也得掂量掂量。
而冯氏嫡长子冯林却是京师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排号在四大魔王里,未及弱冠,不曾娶妻,却已姬妾成群。
云芙选择这冯林,心中也是有几分计较的。京中望族人家,自然不会将女儿下嫁这样的人家,地位差些的,冯家老太太有不如意,故而今番冯林已年有十八,还尚未娶妻。她料定,只有这冯大魔王还有半点儿脑子,就不会错过云氏这样的高门贵第。
那幅字送到冯林面前时,冯林只是眸子微动,便一脸得了便宜的神情应了所谓的“二小姐之约”。
待那送信儿的丫鬟一离开,他便收起那幅纨绔子弟的模样,凑上去仔细瞧那字幅。
那是一幅云苏闲时手书的《淇澳》,笔笔惊风。
冯大魔王心中,有些计较便立时定了。
所以,当董氏派来的小丫鬟要带他往后院闯时,他断然止步,大大咧咧的在二门的台阶上坐下,抱了手臂,一副二世祖的模样。
小丫头春喜便暗暗的笑了,这三小姐找的人,不像个没脑子的。
便也笑嘻嘻的在不远处站在,左不过是二太太和董婆子的算计,在还没有危及二小姐前,自己还是可以偷偷看戏的。
云府的门风甚严,二门往来的仆役下人自然不敢多做停留,但是走远了还是可以相互议论的。
云诚回来时,瞧见的便是这么个情景,声音便不自觉沉了一分:“怎么回事?”
春喜赶紧上前,利落的将事情回了云诚。她就知道,在这里等久了,老爷和大少爷一定会回来一个的,到那时,还不叫二太太吃不了兜着走。
“你说,是二太太叫你把人往二小姐那里引?”
春喜顿了顿,才道:“是二太太院子里的董嬷嬷。”
云诚发现小丫鬟的小小身子似乎抖得厉害,便缓了声音道:“好了,你下去吧,今儿个的事情不许跟任何人提起,明白吗?”
春喜点了点头,一溜小跑跑的远远的,找了个安全的地方大笑了许久。
这边,云诚望着一副纨绔模样的冯林,眸色幽深。
冯林背后一寒,这云大少爷是起了杀意吧!
“云大少爷?”冯林扬起一脸没心没肺,站了起来,“可算是来了个主事的,小爷我再不懂事,也知道这二门可不是随便能进的,您家夫人倒真是个有意思的呢。”
云诚收了面上不快,道:“敢问兄台名姓?”
“小爷我自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京西冯氏,冯林是也。”
“原来是冯兄。”云诚抱了抱拳,“这样站着也不像回事,在下那里还有些好茶,请冯兄去品鉴一番如何?”
冯林便哈哈笑道:“有好茶喝自然是好事,只是别忘了小爷是来干嘛的。大家以后都是亲戚,如此便去认认门儿吧。”
云诚捏了捏眼角,压下心中那股无名业火,生平第一次勾唇浅笑,笑容温雅却眸子含冰,“冯兄,请。”
冯林乐得看他阴郁模样,你云府内斗小爷自然管不着,但既然敢跟小爷扯上关系,怎能不捞些好处?
到了云诚的书房,二人坐定,丫鬟上了茶,云诚便挥手令下人们退下。
“冯兄可否将那日之事细细道来?”
冯林喝了一口茶,到底是个黄毛小子,还是沉不住气了。
便顺着他的意,将那日之事细细说了一遍。
云诚听罢,眸色愈加幽深,却仍是强自笑着。
母亲说过,逊哥儿是云家大少爷,无论何时,都要微笑,不能失了大度。
许久,他才开口道:“我云府府上的二小姐是订了成亲王府的亲事的,婚期便在金秋九月,是断然不会如此行事的。冯兄方才也说了,那日是吃了许多酒的。想来,是府上的哪位妹妹久慕冯兄,才坐下这无礼之事,家母早逝,二太太掌家之余疏忽了对妹妹们的教养,让冯兄见笑了。”
冯林眼眸一转,故作为难道:“非是在下有意去闹,只不过今儿这番动静,若是没个结果,在下失了面子事小,贵府小姐的清誉怕也难保,更何况,若是我家老头子知道此事,小爷可是少不了三十大板的!”
语至最末,陡然气盛。
云诚眸子微闪,微笑道:“冯兄稍安勿躁,家父片刻即会,此事自然有家父做主。”
他在同冯林进书房之前,已然吩咐贴身小厮云石速去通报云霆了。
云霆离了王府,有些疲惫的倚在车壁上。
一晃眼,妙娘已经去世七年了。除了三年前老太太去世时,自己回来过一次,素日往来书信,都是董氏和四姨娘管着。这个妙娘所生的女儿,仿佛一下子便长成今日模样,一言一行,无可挑剔,却无半分亲昵。眉眼之间,极肖妙娘,一双眸子,却如星子般璀璨,无端令自己想起那人。
马车却突然停下,有焦急的呼唤从车门外传来。
云霆识得那是云诚贴身小厮的声音,难不成是逊哥儿沉不住气闹了什么事不成?
“云石,怎么回事?”云霆一把掀开车帘。
云石便上前,垂着眼眸低声将大少爷吩咐的事情回了一遍。
云霆已多年不曾如此生气,董氏这些年也算懂事乖顺,许多年前的一些旧事便也淡了。只是这一次,她也太不知分寸了!
云霆进到云诚院子时,冯林正百无聊赖的研究书房的布置,进而推断其主人的爱好脾性甚至地位。结论便是,这位云府大少爷,乃是名副其实的云氏未来家主,只能交好而不能得罪。
云霆进来时,冯林肃然起身,见礼过好,不抗部位的表明,自己此番若不能同云氏千金定亲,怕是云府冯府都将成为笑柄。
云霆沉吟片刻,才道:“老夫有一女,幼时养于先夫人膝下,夫人故去后,交由其生母抚养,痛文墨,习女训,不过年岁小你许多。”
冯林不敢抬头,“您所言,是……?”
“老夫第四女,单名芝,年方双五。”
冯林顿了顿,既是双五,那自然不会想出那般主意来了。看来,要害那二小姐的,必然是行三的那位。
“大将军肯将爱女下嫁,小人自然感激不尽。今日回去便请家母请官媒。只是……”
云霆阅人无数,自然能看出此人并非表面那般纨绔,否则也不会将云芝许婚。
“只是如何?”
“在下虚度十八年华而身无功名,又不通庶务,却生平最慕大将军武功韬略,求大将军给在下一个机会,五年之后,必为小姐挣个诰命回来。”
云霆微眯眸子,倒是个可造之材,“你可曾习武?”
“习过几年。”
“你若能在云诚手下走过三十招,老夫便荐你倒白虎上将卫将军手下。”
冯林望了一眼比自己年岁小,却结实许多的云诚,咬牙道:“在下谢过大将军。”
那一日,冯林在云诚手下过了几招?
除了当事的三人之外,并无其他人知晓。
只是几日之后,四大魔王突然有一人销声匿迹。
西关白虎军,却多了一名普通的军士。
而云家四小姐,也跟冯大公子交换了庚帖,却并未声张。
因为三小姐突然病了,没几日便去了京郊的别庄静养。董夫人也因操劳过度而病倒,四姨娘临盆在即,府中事务只得交由金姑姑掌管。
那日午后,云苏脸颊上涂了亮晶晶的药油,听着小丫头春喜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禀告了,大致也猜出了几分缘由。
云霆本不至于夺了董氏的当家之权,毕竟她是云诚的生母。
但是当夜,有杀手越过了护卫进入云府后院儿时,云诚跪求云霆勿以生子之功为念,而辱没云府声名,废了嫡庶。
云霆沉思许久,才缓缓道:“是为父错了,你本自小养在夫人膝下,同一个妾室有何牵连?”
于是,二太太在云府作威作福摆夫人款儿的日子,结束在那一个晴朗的夏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