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夜琬便和云苏笑闹在一起。
夜琛持了折扇,微笑着看二人斗嘴、互相拆台,如同往昔一样。
可是,终究有所不同了。
夜琛在二人玩的最开心时微笑侧身,向身旁的夜琅道:“琼之从未想过,三哥会和十弟走在一起。”
夜琅一双眸子明灭不定,似笑非笑道:“本王也从未想过,先皇走的那样突然。”
夜琛唇角微勾,不置可否。
又过了许久,才笑着朗声道:“阿苏,十弟,今儿我请你们上迎宾楼可好?”
云苏和夜琬俱是欢喜的回眸叫好,也许,在这一刻他们只记得如往昔那样的心绪和喜悦。不夹杂丝毫多余的杂质。
只是,三年时光纵然飞逝,终究不是一弹指那么简单。
朋友之间相聚的欢乐时光,只能越来越短暂。
清晨,云苏在晨光微曦中醒来,唇角还挂着昨日的喜悦和快乐。
许久,没有和阿琛还有阿十一起谈天说地、吃饭笑闹了。
玉绾为她理妆时便赞道:“主子许久没有这般高兴过了。”
云苏正伸手在锦匣中挑了一只碧色的玉簪,指尖摩挲,感受着微凉的触感。
闻言微笑:“等会儿用了早膳,你去书房将上次大少爷拿来的那方青石砚包了,找人送去宁郡王府。”
玉绾微顿,随即笑道:“是。”
却听门外有人说话的声音,玉绾看了云苏的眼色,随即扬声道:“外面怎么了?”
玉坠的拔高声音便自院子里响起:“绾姐姐,是三小姐身边的红羽,说是三小姐邀二小姐去后花园逛逛,后园池子里的荷花开得正盛,煞是好看。”
玉绾便望向云苏,压低了声音道:“主子,会不会…?”
云苏想了想才道:“芙儿虽是董氏的女儿,心机手段却是一般,又是个素来爱玩儿的,想来是这几日闷坏了。你去回话,就说我用过了早饭就去。”
玉绾行礼退下。
云苏在玉璧的伺候下用了早饭,望着玉璧四季不换的一张冷脸,有些无奈,便想着素日都是留她照顾院子。
既然今日只在后园里赏荷花,便带她出去放放风,省的将来嫁不出去了。
于是便笑嘻嘻的道:“玉璧,今日你陪我去后园。”
玉璧正收拾着桌面,依旧是一张冷面,手上不停,淡然道:“是。”
有些挫败的叹了一口气,云苏觉得自己像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婆一样。“难道璧儿你就不能有另外的表情嘛?”
玉璧眼神古怪的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小姐,您今日心情不错。”
淡淡的叙述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云苏便在这样平静的语句中再一次默默的腹诽,能让她家丫鬟动容的人一定很厉害。
只是没有料到,那一刻很快就到了,那样让人猝不及防。
云府百年世家,王侯将相也出了许多,后园几经修葺,而今已是非寻常富贵人家所能想象。正是所谓的非凡气象。
云府如今的当家夫人董氏喜好月月红,故而云府之内,此花四季常开,春日常驻。
值此盛夏之际,月月红喜好清凉,故而在廊下、屋中摆了许多花房精心培育的盆栽。
沁芳院离后花园的正门也就是一刻钟的路程,因是晨起,一路上又廊腰缦回,并不觉得热。
云苏因着天气晴朗而不炎热,心情更加大好,便向跟着的两个三等丫头吩咐道:“今儿天气好,去请你大少爷和二少爷还有四小姐来。”
两个丫头便伶俐的应了,往外院和云词的院子跑去。云词和云芝常在一处,故而一个人去便能寻着。
云苏便放慢了步子缓缓往后花园而去,一路上同冷着脸的玉璧和有意奉承的玉坠儿说说笑笑。再停下,便可遥遥望见一池开的正盛的荷花里,一个八角亭子孑然而立,状似孤傲,又似俯视满池清波。
正是云苏的曾祖父在世时亲自督建而成,名曰铮傲亭。
每每眺望此亭,云苏总觉得可以看见一个头发花白却脊背挺直的老人,用一生的时光,苦心孤诣锻造云氏一族一甲子的富贵荣光。
而他,传闻有不世之才,终其一生,却寂寂无名,无官无爵。青史之上,未留只言片语。
收起了心中感慨,云苏已远远望见亭中隐隐的人影晃动,是三妹云芙和她的几个贴身服侍之人。
便笑着带玉璧和玉坠儿往亭中走去。
成亲王府,外围守卫森严的书房里,夜琛眉头轻皱,不知为何,总有一股心悸的感觉。
云芙端坐在石凳上,笑意盈盈的看着远处一抹碧色身影悠然而来。
含笑起身,行礼相迎:“二姐姐,这里可好?”
不知为何,今日云芙笑起来,竟然有些像董氏。
云苏眨了眨眼,估计是董氏给自己的影响太深了,眼前的可是自己的亲妹子,一样的姓云,就算跟着她生母染了些不好的做派,却并不妨碍本性。
闭目轻嗅,未语先笑,“是明前龙井和碧玉糕的味道。“
啪啪啪,云芙轻轻拍手,“二姐姐最爱的,芙儿怎么能不记得?“
云苏唇角微勾,由着她拉着自己坐下,“你这丫头,无事献殷勤,可是有求于我?“
云芙一双眸子亮了亮,“二姐姐连这都猜出来了?“
云苏笑着在她额上点了一点,“你这丫头,没心没肺惯了,二娘这阵子肯定给你忙着择选亲事,怎的,你是有自己的想法?“
云苏的话宛若春雷在云芙心间炸开,有苦涩的意味蔓延在心脏里,面上却强自笑着道:“嗯,二姐姐你猜对了,赏你一块碧玉糕。“
说罢,亲自用银筷夹了一块小巧玲珑的碧玉糕送至云苏的唇边。
云苏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就着她的手将碧玉糕吃了。
云芙心中一黯,若是自己在碧玉糕里下了毒,她也能这样毫不犹豫的吃下去……
“罢了,芙儿你也不必担心,二娘是你的亲生母亲,一定会为你择取一位好夫君的。“
云芙适时的让自己脸上出现红晕,一双眸子却泫然欲泣,抬眸间,玉颜染清泪。
云苏微微诧异,心中思索一遍貌似最近府里没发生什么值得三妹芙儿哭泣的事情啊,上次见她哭还是老太太去世时呢。
云芙有些难为情的看了几个贴身伺候的丫鬟们一眼,哽咽道:“二姐姐,我们去游道上赏荷可好?那里近一些。“
看来她是有什么体己话要跟自己说了。云苏含笑点头,虽然不喜董氏,但是这个妹妹一向率性洒脱,还是有几分惹人怜爱的。
因此,云苏便任由她携了自己的手来到亭外的游道上说体己话。
所谓游道,修建成栈桥的模样,却远比栈桥要精致优雅许多。三步一曲,一共九曲,盘旋于池上,最宜观景。
二人携手行远了些,确定低声说话丫鬟们听不到时,云芙才肃然端立,向云苏行了大礼道:“芙儿有一事,务必请二姐姐成全。“
云苏十分诧异,急忙将她扶起道:“三妹,有话好好说,你我姐妹何需行此大礼?“
云芙凄然一笑,仿佛下定决心道:“因为芙儿要成之事,也许二姐姐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
“芙儿……你……“云苏打量着自己的妹妹,她仿佛要做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情似地。
云芙后退一步,跪在云苏脚下,“妹妹心仪郡王哥哥已久,求二姐姐您成全,哪怕是做一个小小的侍妾,芙儿也心满意足了,求姐姐您成全吧!”云芙拔高了声音喊道。
云苏微怔,随即皱眉道:“你先起来。”
云芙趁势抓了她的手哭喊起来。
跟董氏一样唱作俱佳!云苏只来得及想到这一点,便看见云芙冲自己诡异一笑,随即用力推了自己一把。
游道本就只是观景之用,仅容两人并行。
云芙的力道很大,将云苏推了一个趔趄,自己却仿佛一只无助的雏鸟一般落入水中。一身浅白底绣红梅的纱裙在阳光下泛出凄美而耀眼的光泽。
云苏站稳,愣愣的看着她掉进池水里,耳边是几个丫鬟们的呼救声:“来人啊,快来人啊,三小姐掉进水里了。”
那里没有玉璧的声音,因为玉璧从不会慌乱无措。也没有玉坠,因为玉坠紧跑了几步已跃入水中往云芙落水的地方游去。
然后是一声疾风之声,啪,清脆的耳光声仿佛来自天外,却也近在眼前。
脸颊上的痛,永远不及那来自心头的锐痛。
“逆女,纵然芙儿不对,你怎能下次杀手!”云霆面沉似水,他跟董氏方才走到池边便看见那一幕。
从他们站的位置,只看得见拉扯的姐妹二人和云芙落水,那样的姿势,很容易让人以为是云苏将云芙推进了水中。
故而云霆动怒,直接用轻功纵上游道,扬起手来狠狠的给了云苏一记耳光。
力道之重,令周围一时间鸦雀无声,只有那一记清亮的耳光。
云苏垂着脸,许久之后再抬起时,玉坠已经拼着命将云芙从水中拉扯出来,有得脸的婆子们已经在另一侧游道上接应着。
那样久久的望着被自己称为父亲的人,那样毫不留情的一记耳光,换做是任何一个人,自己恐怕都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吧!
却偏偏在一园子丫鬟下人的面前狠狠摔了自己一记耳光,将自己的尊严狠狠碾压的人是所谓的生身之父。
云苏自嘲的一笑,止住玉璧的步子。
天下大势,兵法韬略,身为世家贵女的云三小姐云芙是一丁点儿都不懂的。她所知道的,不过是各家内院夫人的心机手段,那样的事情,董氏从未在自己女儿面前避讳丝毫。
只为怕她将来在深宫之中吃了苦头,然而她却从未想过,当自己的芙儿展露纯真笑颜之时,同自己的温婉得体一样,都是伪装
云芙入宫不得,虽然有负董氏的心思,但自己的女儿又不是差的,仔细些为她寻一门好亲事便是。
然变故总是那般突然出现,令人猝不及防。
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在她落水的那一刻,董氏便已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那一刻,她才惊觉,这个女儿如她的兄长一般,从来都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云霆怒极,扇了云苏一记耳光之后,却被凌冽的破风之声惊住,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丝毫不加掩饰的凌冽杀意,在那一刻,令久经沙场的云霆都脊背生出冷汗。
玉璧一步一步走上游道,走到云苏身边,面向云霆,眸光凌冽,仿佛下一刻便要化剑而出,直穿云霆胸膛。
摇了摇头晃掉耳际的轰鸣,眸子里已无一丝波澜。
云芙还在一边撕心裂肺的哭喊着:
“芙儿是真心爱慕昌平郡王的!“
“是芙儿的错,没有管住自己的心!“
”姐姐要芙儿死,芙儿无怨无悔!“
……
云苏实在是觉得多看一眼都会觉得恶心。
“这具身子里的血脉,有一半儿是您给的,您这一记耳光,云苏不敢辩驳。但是!“
云苏冷笑着,不管云霆和众人的脸色,厉声道:“祖父说过,姓云的可杀不可辱!今日之事,是非曲折云苏不会多言一字。”
目光在众人身上缓缓滑过,所有人都有一种如坠寒潭之感,“这里没有人值得脏了我丫鬟的一双手,只提醒一句,妄图染指昌平郡王者,死亦不可恕!”
言罢,拂袖而去,脊背笔直,一步一步落足轻缓,却似有重物捶在云霆心上一般。
远处,云诚隔着一个园子奋力的跑过来,一双眸子满含怒气瞪了董氏一眼,“太太教的好女儿!”
才朝着云霆大声道:“适才明明是她见你们进来反推了苏儿一把,自己故意掉进池子里,父亲却为何要给苏儿一记耳光!”
恍惚间对上长子满含怨愤的眼神,云霆想起自己同意纳妾那日,妙娘的眸光,同方才苏儿的眼神如出一辙。自己是又伤了女儿的心吗?
云芙适时的晕倒在一个身体粗壮的婆子怀里,嘴角却隐含了一丝微笑,虽然和料想中的有些出入,但这才仅仅是一个开始呢!阳光下,一池荷花开得娇艳欲滴,美而不妖,娇而不媚;一阵微风拂过,粉荷摇曳,仿佛在诉说又仿佛在叹息……生在侯门,幸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