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日子没有持续多久,刚到冬天,就传来了外头兵戈又起的消息,西凉战事吃紧,朝廷一纸诏书到了,征走了才打下来的秋粮的大部分,官仓空了,州牧大人又不忍就向百姓强征,只能商量着,往城中的大商贾们暂借一些粮食以备不时之需。羌人作乱,流民无数涌入腹地,就荆州城外就聚着几千流民。州牧大人吩咐了,流民不准入城,只在城外,架起粥厂,周济流民以待开春安置。
此刻,相比那些流民,我已经是幸运无比了。这半年来,我伺候酒宴,攒下了一些散碎的十几贯钞,买准了府里的妈妈,替我带了出去。阿哥和阿娘买下了两间房,过起了生活,阿哥没了我不再卖艺了,去了铁铺当学徒。世上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想到阿哥的瘦弱的身子打铁,鼻子又有些酸了。
大人的公务忙了,就用不着我们日日伺候,这些日子,刘先生又教起了我们琴艺,我和采薇本已经会奏琴,刘师傅便给了我们几本新谱,令我们演习新曲。阿奴她们日日被师傅压着练琴,一坐就是两个时辰,叫苦不迭。
清姐姐不在前面伺候的时候也会帮着来教导我们,从上回在厢房里见过清姐姐的那一幕之后,我瞧着她,仿佛不似从前,有时候她要来教导我指法,我也会本能地往后一缩,离她远远地,她似乎也不以为忤,只是笑笑而过。
我们散了,清姐姐会和刘先生在堂前或琴或萧再奏几曲,也或者先生扶琴,清姐姐歌舞。我和阿奴暗暗猜测那日厢房中的那个男人是刘先生,可是在堂上,二人有是进退有度,并无一分亲昵,这倒让我们很是摸不着头脑。
那日席上见过的青衫公子常常出现在府上,成了长公子的莫逆之交。是诸葛玄大人的侄儿,另有荆州城内大族蒯家公子蒯祺也常常到府,一时间,三人形影不离,也常常召我们伺候酒宴,或是读书,或是煮茶,或是烹酒。
将晚,管事又来唤我和采薇、缘儿前去伺候公子酒宴。座上只公子和两位好友,外头是初雪天气,堂上挂着海碗油灯,又有四盏巨臂大蜡,照得亮如白昼。酒菜刚刚摆上,可是公子似乎兴致不高的样子,一杯杯喝着闷酒。两位客人也并不解劝,陪着,喝着闷酒。
良久,公子将酒樽掷在地上叹道:“如之奈何,如今敕令已到,若是按着朝廷的敕令,我荆州的精壮可是十去其五。”
诸葛公子进了一杯酒,将樽停在半空:“何必担忧,董相此令也不只至荆州一处,各处州郡,处处都收到了敕令,且瞧着旁人怎么办就是。”
公子长叹了一声:“我荆州怎比别人,若说那袁本初,势大兵广,且有四世三公,世居河北。董相的敕令他可违抗,若是我荆州兵勇不到,相爷可不是先要问罪于我们。”
蒯公子劝道:“老大人和诸位大人正在正堂商议,公子也未必要这么担心,没准儿,老大人能拿出一个完全之策哪。”
“埃,父亲如今虽然让我管着些府里的杂事,可是这等军政要务却还说我年轻,不让我知道哪。”公子琦的兴致愈发低了。
两位客人都默默无语,不发置评,沉默了良久,诸葛公子身后搁着一架琴,他取了琴,边谈边唱:“
一夜北风寒,万里彤云厚,
长空雪乱飘,改尽江山旧;
仰面观太虚,疑是玉龙斗,
纷纷鳞甲飞,顷刻遍宇宙。
骑驴过小桥,独叹梅花瘦。”
字字凄清,透着无限凄凉,琴声哀哀更添了人的惆怅。
他的歌声,含着浓浓的我的乡音,我听了备感亲切,不禁跟着和着唱了两句,诸葛先生停琴相问:“你。。。。是山东人?”
我知道自己忘情,慌忙伏地告罪:“听公子唱起乡音,不禁感慨望了规矩,望公子恕罪。”
诸葛公子笑道:“酒席上,歌以动人是最赏心的乐事,又哪里来的罪,只是听着你的口音相熟,你却是哪里人氏?”
我又伏地回禀:“妾祖籍琅琊,随着母兄避难到此。”
诸葛公子抚掌大笑:“倒是你我是个乡亲,我亦是琅琊人士,你姓字名谁,可会抚琴?”
我回道:“贱妾卞氏,得师傅教导,会一两支曲子。”
公子琦倒被引起了兴趣,抛开刚才的烦恼,露出了笑意:“此事甚妙,孔明在这雪夜陋室之中也能得遇乡音,不若将你刚才的诗句细细写来,由她轻歌慢唱,岂不妙哉?”
这个主意一下子就得到了两位客人的附和,一会儿,诸葛公子已经将一首诗放在了我的面前。
我抱着琴,微微有些颤抖,从进府,我还从未在堂前献过艺,今日莺声初啼,我有些害怕。诸葛公子似乎看穿了我的心事,用眼神望了望自己的酒樽,又望望我,在蒯公子身边的缘儿,缘儿伶俐,忙起身将公子身边的酒递给了我。
我也没有推辞,一饮而尽,脑袋有些晕晕的,倒敢抚琴了。款动琴弦,我将先生刚才的一首悲歌,用女声细细唱来,却添了几分情深幽怨。
歌罢,三人皆拊掌大笑,蒯公子赞道:“孔明的诗,男人唱来是忧国忧民之恨,女儿唱出,倒像是深闺情怨了。更妙的是,这女子和你乡音如出一辙,这起承转合之韵到十成十地给学了出来。”
公子琦也道:“这也是机缘,能得你的乡亲在这儿,咱们才有这弦歌妙音的福分,来来来,再进几杯,接着唱,接着唱。”
公子的宴席直进行到了深夜,我连着唱了几首歌,酒至深夜,两位才散去了,这一席宴,独我得了不少赏赐,公子琦并两位客人都给了赏赐,诸葛公子还把随身的一个金线的钱袋都赏给了我。我无意间成了我们这一拨里面第一个席前献艺的,回到屋子里,一会儿,这个消息就炸开了锅了。阿奴捧着钱袋子,定定地看着,满脸的羡慕,她搂着我的脖子:“阿宁,这个钱袋子,实在是漂亮,这捻的金线可是上造的手艺哪。”我细细地将钱袋子收了起来,又将得的银钱仔细算了算,自己留下了一贯钞,将剩下的打算明日再托了妈妈送出府去。
朝廷敕令荆州出兵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府内了,府里从仆妇到大人们,都是有父兄子侄在荆州的,一说募兵,大家都害怕让自己的家人去了战场。这是打外族,和诸侯之战又有不同,这西凉人又善马战,朝中辎重马匹又是不足,这去了战场和自取灭亡有什么差别?
倒是诸葛玄大人在议事时道,董相是西凉军汉出身,荆州繁华,若能以财帛消弭刀兵,美人止息干戈,免了荆州的兵役,那是上上之策。这个上上之策似乎很是打动州牧大人。新年未到,府库里倒是开始翻箱倒柜搜罗钱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