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鸡破晓,金光灿灿的太阳从剑王城的峰顶一路往下,投下渐渐稀薄的光辉,照在其中一层的破饭馆里,从旧客房的烂木窗上溜进一缕光,刚好跳跃在乞丐脏兮兮的脸上。
木门推开,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喂,起床了,太阳都上树梢了!”小二走进客房,掀起盖着乞丐的被子。乞丐惊惶地坐起,犹如受惊的兔子,刚打算下床逃走,然而撑着床沿的手一滑空后,乞丐直接一个翻滚倒在地上,而后手脚忙乱的躲进床下,瑟瑟发抖地看着正趴下身子盯着他的小二。
小二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乞丐,颇具戏谑意味地玩笑道:“藏个什么,丑媳妇也总要见公婆的!”说着去拉乞丐,却不曾想乞丐啪地一下拍开他的手,眼里射出凶狠的光,像受伤的孤狼被群敌环伺时的狰狞。小二被唬住了,手就僵在那里,不敢缩回来,也不敢再伸向乞丐,手上还残留着乞丐的黑手印。
小二小心翼翼地出了这间房,然后端来了一盆水,轻轻地敲了几下门,将水盆放在门口,又悄然离开了。
乞丐谨慎地趴在床底,缓缓露出半个脑袋,四下扫了一下渐渐光亮的客房,尘灰在光亮中跳舞。乞丐慢慢地爬出床底,站起来,只不过仍然佝偻着身子。他循着门口的光,踉踉跄跄地走去,目光平视前方,竟是没有看见门口的水盆。
“啊呀呀!”乞丐被水盆绊倒,整个身体往前倒去,带起一大片散乱的水花,反射出晨曦,投映在乞丐的身上,以至于掩盖了他身上的脏污。啪的一声,乞丐的脸贴在石板上,和着水与尘与光,仿佛打通了某些关口,乞丐的脑子里突兀地闪过残缺的记忆——仙凰起舞,真龙翔天!仙凰起舞,天光乍破耀山河;真龙翔天,雷电九曲通幽冥!乞丐的脑袋里轰然闯入一方宏大的世界,他痛苦地大叫,感觉头都要炸裂。画面里,真神挥戈,横击九天,地崩山摇,江河倒卷,大大小小的战斗发生在这个世界的角角落落,宛如世界毁灭般充满着死气与暮色。乞丐实在不能承受,大吼一声,昏了过去。
小二和老板听着动静慌慌赶了过来,连忙将乞丐扶起,抬进客房,安置在床上,老板万分不解,好好的怎的晕倒了,抬眼望向小二,小二也是满心疑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两人无奈,只道是乞丐过于疯癫了。
“掌柜的,弄个乞丐在店里也不是个事儿啊,我们自个都顾不上自个,更何况这乞丐他脑子还不好使呢!”小二出了客房,对着老板抱怨着,“本想着发发善心,可别留个累赘啊。”
“唉,我也不曾料到这个情况,可是这乞丐都晕过去,怕也不好扔在大街上吧,且等他醒了,清清身子,然后再说吧。”老板又叹了口气,若还是当初光景,这善心发就发了,可瞧这店里荒无一人的凄凉,等这乞丐醒了,怕也只能赶出去了。
二人不再说话,都有着各自的心事。
荒凉古道,落日余晖从古道尽头斜射下来,照在骑驴的青衫剑客身上,剑客手提着酒壶,时不时大饮一口,唱几句词,好是自在。
驴子行得悠闲,到得一个小山丘上,剑客轻咦一声,“好浓的血气!”定睛一看,前方是个破落荒村,挂在昏黄的落日里,一座座茅草房错落排布,血气便是从里面传来。
剑客运转道术,眸子中光华流转,倒映出村子里的景象:尸体像垃圾一样摆放得到处都是,或完整,或残缺;干枯的血迹涂鸦在黄土地上,土墙草壁上,似乎在表达着逝者的遗言。剑客叹了口气——一个少年躲在粪坑中瑟瑟发抖,双目空洞的犹如深渊,他是这个村子唯一的活口——剑客为村子所经受的劫难惋惜,为少年的存活惊叹,这是少年用尊严与死神做的交易,足以让他做出之后的决定。
剑客长身而起,飞空直上,转瞬间来到少年所处的粪坑之上,凌于半空。少年仰望天空的眼睛被剑客占满,深渊中突然出现了光亮,是震惊,是迷茫,是仇恨,是希望,是沾满粪溺的身体里再次跳动的心,他直勾勾地盯着天上的剑客。
“少年郎,我带你去杀人可好?”
少年被神秘的力量从粪坑中拉上人间,甚至身上的污秽也被洗净,他咚地一下跪在地上,啪啪啪磕了几个响头,眼睛仍然盯着剑客,渐渐流出几滴清泪.......
乞丐感觉像是被铁锤用力捶了几下,头痛欲裂,他挣扎着从床上起来,揉了揉脑袋,看着这陌生的环境,不由有些慌张,碎片化的记忆从过去涌向现在——乞丐名叫秦逆,是一个小镇的大户人家的长子,从小便是家里的宝,生活也颇是优渥,一天他玩性大起,带着几个仆人到附近的荒山玩耍。之后便是记忆的空白区,秦逆记得好像不知怎的他就掉下了山崖,醒来就躺在这床上。想到这里,他一看自己,吓了一跳,这还是那锦绣华服,清丽俊气的公子哥吗?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臭味刺鼻,他差点惊得大叫起来!
秦逆悄悄下了床,推开门,尽量不让门发出声响,来到院中,瞧了瞧四下无人,便欲逃走,不料一声“诶,你醒了?”传来,秦逆顿时僵在那里,只得硬生生地对来人挤出个微笑。这可把小二吓坏了,难道晕了一次又更疯了?小二迈步上前。秦逆呆呆地看着小二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不由一阵恶寒,叫道:“你干什么?”然后他被自己沙哑的宛如破锣摩擦的嗓子吓了一跳,小二也是一愣,冲着身后大叫:“掌柜的,快来哟,这疯乞丐好像不疯了。”
秦逆对之后发生的事情感到莫名其妙,两个大男人对自己指指点点,一副看猴戏的模样,要不是他这个大公子素来好脾气,一人赏几巴掌也算大快他心。
“咳......咳!我说两位,就这样盯着别人可不太好吧。”
老板感到些尴尬,问道:“你当真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了?”
和煦的暖风吹过头发与头发打成结的秦逆,他说:“本少爷要记得什么事,你这掌柜的也是好笑,我是镇东秦府大公子,或许掉下悬崖,被你们搭救,我让府上送来些金银财宝,也足以报得这恩情了吧。”
“哼!你这乞丐好生无礼,我家掌柜念你不幸,给你饭吃,让你安眠,我也算是尽心尽力,可曾想救了条小蛇!”小二在老板身后怒斥,眼中满是鄙夷,愤怒。
秦逆看着小二,心下疑惑,实在记不起有这档子事,他再思及前因后果,心中一惊,突然跑出小院,来到大街上,只见人来人往,商贩叫卖声,人们争辩声,混在一起,颇是喧嚣热闹,但却全然不是他所熟悉的世界,他只感觉天旋地转,然后又看见了前所未见的景象,街对面的平房向远处铺开,间或出现几座阁楼,而在房屋的尽头,突兀的耸起一座大山,不是一般的大山,山自房顶层层叠叠向天际攀延,直直地冲上云霄,而在水平的视角,大山就像从天上滚落的大石堆叠而成,向四方铺叠开来,淹没无数房屋以及茫茫人海。
秦逆张开嘴巴,大口的喘气,似乎这座大山正压在他身上,他快要窒息,跟着出来的老板立马上前拍着他的背,将他扶着,免得他倒在大街上,倒是浑然不顾这就像从泥沼中挣扎出来的人的污秽。老板叫着不情愿的小二一起把将要晕厥的秦逆再次抬回了院子,倚靠在磨豆的石磨旁,秦逆睁大着眼睛看着蓝白的陌生的天,突然靠着老板哭了起来,声音越哭越大,小二复杂地看着他,又叹了口气。
夜风起,树枝互相拍打,蝉鸣声盘旋在深山,惊起一地枯叶。惨白的月亮悬挂在黑得深沉的夜幕上,向大地吝啬地恩赐下零零散散的光辉。
山寨里,山匪们正畅谈着今晚洗劫村子的爽快,吹嘘着谁杀了多少人,谁又让懦弱的村民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说着用鲜血画了一幅怎样美丽的图画,说着村里的姑娘是多么的柔嫩,他们发出愉快的笑声,和着远处的蝉鸣,将夜的静谧撕碎。
“是这里吗?”冷漠的询问声。
“嗯。”愤恨的应答。
然后黑夜被清寒的剑光分开了,风停息了,鸣叫的蝉也蛰伏,天上的月亮似乎羞于自身的暗淡,悄悄藏在黑暗中,无声无息的剑,却又光耀群山。少年的心在剑光里呐喊、欢呼,他欣喜地看着山顶的寨子被夷为平地,在一片欢笑声中,他看着肢体的破碎、泯灭,鲜血的汹涌、干涸,他狂喜,他强烈的感受到杀戮的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