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在惊慌地哭叫,场面极度混乱,天边的流火像稀疏的雨点一般打下来,将亭台楼阁付之一炬。偶尔有人沾染上半点火星,便整个人都烧了起来,在另一些人眼中逐渐地发黑变焦,弥漫出烤肉的气味。
人们绝望了,不能理解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事,在这如神魔般的力量面前,他们脆弱的生命将在此终结,短暂的回忆也便烟消云散了。
一群魔神凌立在空中,俯仰之间,改造自然,吞吐声息,似狂风倒卷,黄钟齐鸣,万里之内便再无一丝云雾。炽热金黄的太阳仿佛被他们驮在身上,筋肉凸起的身躯,奇形怪异的体型,就好像被金铁浇铸一样,伟岸如神。
秦逆慌乱中找到了许慎和穆念雪,二人对现在发生的一切同样感到恐惧,在寻找藏身之处的过程中,穆念雪还差点掉进湖里。他们最后找到一处假山的通道,秦逆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双手紧攥,手中已经一片汗渍,气喘吁吁地思索这大半年发生的事。
那天四人相遇交谈了彼此的疑虑与揣测,他们隐隐觉得这一切都很不真实,他们不知道还有哪些人也这般猜测着,但是他们并不能找出足够的证据或者迹象来证实,所以也就慢慢抛却了这种疑惑。然后四人各自回返自己的住处,其后几天,穆念雪倒真的经常拉着许慎来找秦逆切磋拳法,一开始秦逆由于某种原因未尽全力,然而转瞬便被穆念雪折服,她的拳法如她的人一般古灵精怪,出手角度刁钻,似羚羊挂角,身穿黑色的紧身服,腾跃如黑色的幽灵,秦逆每每交手时都情不自禁瞄了几眼那被紧身服凸显的高耸的胸脯,然后像做贼似的躲闪开目光,以至于偶尔露出破绽,所有交手竟没有赢过一次。
秦逆在做公子哥时由于家风甚严,虽然身边经常有漂亮的姑娘,但是却不敢有所妄念,一来畏惧家教森严,二来未得心动之感,因此在男女感情方面,他表现得像个幼稚的男孩,然而又值血气方刚之时,只能将精力挥洒在闲暇时的游乐上,及至最后落入山崖,穿越此间。
又是艳阳高照,和风拂面的上午,在林荫遮盖的院子里,伴着叶子婆娑摩擦的瑟瑟索索声,黑色的丽影在阳光下翻转腾挪,身着白衫青裤的秦逆见招拆招,蔡云站在大堂门前的台阶上,许慎躲在绿意盎然的阴影中,观看着此次比斗。此时穆念雪在地上莲步轻点,宛如一阵风般飘向秦逆,秦逆方才不由又被她婀娜的身姿所吸引,慌忙中一个侧闪,举掌挥击,刚好拍在穆念雪柔软的腰肢上,谁知她顺势扭转身形,右脚高抬横扫过来,直踢在秦逆右肩,还在兀自回味那绵软温热触感的秦逆便横飞出去,撞在树干上。
三人吃了一惊,没料到秦逆会挡不下这一腿,穆念雪,捂着嘴啊呀连连,蹦蹦跳跳地跑过去扶起秦逆,许慎站在旁边打量着他,其实这几次比斗早让他看出来秦逆的心不在焉,蔡云端来一盆水,用温热的毛巾帮秦逆擦拭身体上的污垢,秦逆连连摆手阻止穆念雪的查看,轻声说自己没事,许慎看着他,说:“秦兄不要因为念雪是女子而有所顾虑,念雪的实力有目共睹,修行不分男女,比斗自要尽力,秦兄倘若执着于世俗偏见,倒叫我失望了。”
秦逆急忙澄清不是这种原因,“许兄见笑,我虽不才,倒也不敢轻看女子,之所以出神,实在是因为与念雪姑娘交手时偶有所得,不免露出破绽。”
许慎点了点头,不置一词,倒是穆念雪轻吐舌头,笑着说:“秦公子倒是颇有悟性哦!”秦逆挠挠头,尴尬地不说话。
秦逆其实也没有说谎,在和穆念雪的多次切磋中,他确实产生了诸多感悟,虽然刚才只是单纯地因为那令人心颤的触感,仿佛拨动了心中的一根弦,搅得心里莫名的痒。
“诸生出门,武场集结。”
剑宗的武场藏在绿树假山掩映的深处,一大群剑宗的新徒从各自府中出发,走街串巷,呼朋唤友,笑闹着来到武场,当见到打铁的粗汉和捧卷的书生便立时屏气凝神,经过几次的武场演练,他们渐渐知晓了三位老师的脾性,性如其相,书生温和耐心,壮汉暴躁粗犷,当壮汉将武场的大石磨一脚踏碎后,便无人敢自找麻烦了。
老者从武场唯一的一所小木房中走出来,众人行礼,“听闻你们老师称赞你们,便特意来看看,你们就照平时这么练,我看看就好。”
于是诸人按以前两人一组的方式,互相较量,好在武场足够宽阔,即便两百多人施展拳脚,也绰绰有余,书生站在老者右侧,轻声说:“已有数十人蕴养真气了。”老者点点头说:“修行路上,天资固然重要,却也要良好的心性傍身。”
秦逆的对手是一个高瘦如竹竿的青年,由于为了不让他们养成既成的战斗模式,书生规定每次交手都不能是之前的对手。两人甫一交锋,秦逆便感觉到了对方的棘手,青年虽然看起来羸弱,但是每次碰撞都让秦逆感觉到一股暗劲,好像体内藏着一座火山,随时都会喷发!
秦逆在数十回合后被一个肘击打败,高瘦青年不失风度地拉起他,笑称承认,然而意想不到的是一直在武场正前方观看的老者突然发火了:“这就是你们说的不错?哪里来的不错!个顶个的胡打一通,满身都是破绽!不错的脚步虚浮?不错的四肢无力?不错的身形别扭?”书生和大汉都低眉垂目,所有门徒大气都不敢出,老者环顾众人,缓缓叹了口气,说:“唉,或许是我对你们要求太高了吧,但是你们既然已经是剑宗门生,也该知道了。天外有魔神,一直妄图侵入这方世界,突破口便是我们剑宗,因此你们不仅是修行路上的求道者,还将是这片天地的守护者,然而若是照你们这样下去,还是早早回家,过些安闲的日子。”
这些原本对剑宗充满渴望与想象的年轻人们,都被这则秘闻惊呆了,他们以为求仙问道、寻山访友、上天入地的生活被打碎了,却得知将要面对的是血与火的战斗和生与死的磨砺,一些人无可避免的生出动摇、畏怯,然而还有一些人却变得兴奋、期待、骄傲,秦逆对这些感受不曾触及,虽然惊诧,然而无根之萍,倒也不在乎多些风吹雨打了。
“我看到有些人已经害怕了,没事,我现在给你们最后选择的机会,是做日后战魔神、护世界的剑宗门徒,还是做悠闲度日的普通人,现在便选择吧。”老者说。
没有人吭声,仿佛都怀有胸存天下的壮志与心系黎民苍生的慈悲,老者见此面不改色,说:“我很欣慰,你们不愧是天选门徒,希望你们现在把修行和生命连在一起,不够强,便只有死!”
老者离开了,两位老师也跟着走了,整个武场陷入叽叽喳喳的讨论中,或调笑,或畏惧,或怀疑,或自信,然而大多数人都持有这种观点,魔神的入侵必然还在遥远的未来,即算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子顶着,所以仅仅半年后就发生的巨变,像一把刀子,撕裂他们的希望,崩溃他们的心神。
那是雨后初晴的早上,大日东升,若隐若现的彩虹像一座天桥,横跨南北,渐渐适应修行者身份的门生们在武场切磋比划,挥洒汗水,一道道身影闪跃腾挪,一缕缕真气都在空中泛起涟漪,然后世界便再不一样了。天空出现一条撕开视野的裂缝,黑暗阴森,一尊尊奇形怪状的魔神从里面钻出来,吼声震耳欲聋,所有门徒都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在呆滞中,他们看见书生、剑客、壮汉一个个冲了上去,然而即使诵经声响彻云霄,剑光灿若骄阳,打铁的炉火把天都烧红,他们还是失败了,被魔神撕成碎片,鲜血与肢体落在不可见的地方,有人经受不住跪下了,嚎啕大哭,后悔不迭,有人已经开始逃跑,然后场面便变得不可控制了,秦逆也感觉到双腿发软,他这才算第一次见识到无与伦比的力量和生命的微不足道。
“剑来!”苍老而沉稳的声音响起,人们感觉到心奇怪地安定下来,一切负面情绪都消散,老者白袍白发,挺直着脊梁踏向天边,空中似乎存在着隐形的阶梯。一道剑光从山外的海洋深处奔来,呼啸声通天彻地,剑光落在老人右手,化成一柄古朴长剑,他继续迈步,然后令人震惊的事发生了,老者的身体逆着岁月变化,每一步踏出便年轻许多,终至脱胎成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黑发披肩,白袍映日,身躯挺得笔直,已走到一群魔神的正对面,他手向前伸,像是在指路一样,剑尖闪烁着阳光。魔神似乎被激怒了,像饿狼一样扑向他,之后剑气爆发,纵横九万里,魔焰滔天,蒸干五湖四海,众人目瞪口呆,没有想到平时的耄耋老人竟然藏着撼天的神力,他们欢呼,期待老者剑灭诸魔,还世间平静,所以当一片浩大的遮天蔽日的剑光熄灭后,不见踪影的老者和张牙舞爪的魔神让安定的心转瞬便溃毁了,人们四散而逃,魔神却似乎不急于弄死这些蚂蚁,只是让天空下起了火雨,玩味地看着这场生存游戏。
秦逆目睹了之前还活生生的人转眼便化成飞灰。他提心吊胆中找到蔡云,蔡云也在寻找他,他没有想到会发生这些事,这半年来他和秦逆的交情日渐深厚,一开始由于长久以来屡屡受挫的自卑以及对前景的灰暗预期,蔡云变得沉默寡言,在秦逆面前的姿态也放得很低,倒真像个仆人了,但是在得知秦逆所告知的关于天外魔神的传言,那既不能实现的也不能磨灭的梦想便突然在心中消失了,他开始像与老板相处时一样对待秦逆,但还是偷偷练着拳法。
一切像幻灯片一样在秦逆脑海中闪现,假山外人们的哭嚎、咒骂似乎回荡在耳边,他心中不停地呐喊,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该有多好!他还在他的秦府,过着他的公子哥生活。突然他身体打了个冷颤,仿佛有一个藏在记忆深处的想法再次浮现出来,并且越来越清晰,占据他的所有思想,“许兄,你还记得我们四人的第一次相遇吗?”秦逆就像用尽全身力气地问,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许慎已经陷入绝望之中,突然听到秦逆的问题,无精打采地说:“记得。”秦逆并没有接着问,他尽量严谨地整理思绪,接着问:“我突然想起,我是回去后几乎立刻就和蔡云出去了,但是却在行走许久后遇到返回时的你们,按理说,你们应该不可能这么快才对,所以,你们其实是往东方去的吧。”许慎本能地想随口一答,却好像明白了什么,慢慢直起身子,也开始颤抖:“我想想......好像是的。”“那你们中途有拐向转弯掉头吗?”“......没有,我记得我们是一直直行,然后就遇到了你们......你们,不会是往西吧?”蔡云和穆念雪也仿佛明白了什么,屏敛声息,不敢惊扰。“没错!我们一直往西,就是想看看会遇到什么。那么现在明晰了,我们虽然南辕北辙,但是仍然相遇,再想想老者的话,出现这种状况,只有一种可能......”“这个世界是假的!”穆念雪叫道,自从发生这一切后,她再不复往日的欢脱,现在陡然得知了他们还有生存的希望,自然激动地无法自抑。
“这个世界是假的?”许慎带着疑问的语气重复了一遍,虽然难以置信,但是在他们的认知来看,这确乎是唯一的答案。秦逆想到这个问题时就隐隐有这种猜测,但是在得到证实后,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世界是假的,那我们该做什么呢?”蔡云虽然也开始泛起喜悦,但是仍然压抑着心中激荡的思绪问道。然而他这么一问,另外三个人却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