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祁贵感受到身前的一片湿润,眼角也有些泛酸,他此刻也顾不得去想这丫头为什么逮着自己就喊爹了。别看他长得富有英武之气,实际上却是个内心很柔软的人,眼前这个丫头弱弱小小的,光看着就能让人升起一股子怜爱之意,更别说这会儿正抱着他大哭特哭了。
洛茵哭了好一阵才渐渐平缓了情绪,她抱着洛祁贵不撒手,生怕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是一场伤痛到极致后所作的梦。
靠在洛祁贵的怀里,闻着他衣服上皂角的味道,她突然想到上一世的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给养父洗过衣服。养父自从收养了自己,并没有把她当作戏班子里那些唱戏的学徒一般教养,而是请人教了她许多大家闺秀才会学习的技艺。不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也被培养的有些才情。然而若不是那所谓的才情,也不会引起后面那一大堆糟心的事情。
想到这,洛茵觉得,琴棋书画那些东西她已然有了不错的功底,但是这一世再也不能拿来作为给自己标价的筹码,而是实实在在的得当作一项本领了。
而且她决不会再像前一世那样心软无知,一腔浓情错付他人。不然不只是对不起养父对自己的爱,也对不起老天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如今她的命既然又掌握在了自己的手里,她定要坚强勇敢起来,不能再那般软弱无能,不仅如此,还要帮着养父将洛家班发扬光大,哪怕不能夺得“泰斗”的称谓,也不能再一次行差踏错,走上不归路!坚决不能让那起子黑心黑肺的人再一次害了养父,毁了洛家班!
这时突然感觉到有双温热的大手拍着自己的后背,然后就听洛祁贵说:“好孩子,以后我会把你当亲生女儿看的,有什么委屈就找爹,爹给你撑腰。不过现在可不能再哭了,再哭眼睛可就肿了。”
洛茵听了这话,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也就养父这样的人才会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要是别人肯定把她打包扔出去了。莫名其妙的一睁眼就对着救命恩人喊爹,这不是死皮赖脸,顺杆子往上爬么?
她太了解养父这个人了,也就面相唬人,其实心里是顶善良的。班子里的学徒,有一半都是无依无靠的孤儿,班主对他们好,他们自然也卖力跟着班主学功夫,所以洛家班里面的人心齐,洛家班有今天的成绩有一半的原因也要归功于这一点。
洛茵努力收了泪水,想了想,还是断断续续的将自己的身世说了出来。
她很早就没了母亲,日子过的苦不堪言。及至父亲病逝后,继母对自己不是打就是骂,天天让自己洗衣劈柴不说,还只能吃残羹冷炙。
这一年因为大旱,家里青黄不接,继母就打算将她卖给一家富户,做痴傻儿子的童养媳,好换取一些银钱来渡日。她知道这个消息后,心一横,就从家里跑了出来,顺着大路跑了两天才到了这繁华的扬州城。
饥寒交迫的她晕倒在洛宅的门口,才有了后来的一系列事情。
洛祁贵听后一直默不作声。
洛茵咬着唇,小手紧张得握成拳,不知道养父会有何反应。上一世是洛祁贵查访后才知道的这些事情,因为这个,收她为养女的事情耽搁了两个多月。
然而这一世她不愿再按照上一世的步调来活,既然要改变,那就从最开始的地方来改变。
“行了,丫头,再睡会儿,爹还有事情忙,回头身子养好了再说其他的。”洛祁贵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从他话里透露出的信息可知,他并没有改变要收她为养女的决定。
这个认知让她一下子变得雀跃了起来,连带着觉得屋外那嘈杂的声音也变得悦耳动听了很多。
不过洛茵也知道洛祁贵有多忙,别看洛家班这个时候在扬州城里面名气很大,看上去风光无匹,实际上要操心的事情也不少。那些暗地里的绊子,一个不小心就能让整个戏班的人都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所以她冲着洛祁贵点了点头,就缩回被子里继续蒙头大睡,还不忘冲着洛祁贵甜甜的一笑。
她是真的乏了,现在她还处于刚从继母家跑出来的阶段,身子弱,没力气,再加上刚刚重生没多久,心神上也有着很大的冲击,因此躺下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洛祁贵看着洛茵的笑容愣了愣神,微微一叹,然后给她掖了掖被角,拿起空碗走了出去。
一觉睡起来,已是日暮黄昏,外面不时有着尖利的声音响起,听不清究竟是在说什么,乱糟糟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洛茵听着外面的声音,想了想,还是决定出去看看。睡了一整天身上难免有些不舒服,还是起来松泛松泛的好。
伸手去拿衣服,看到床边放着的并不是之前她穿的那一身,而是一身藕粉色高领连襟小薄袄,正适合初秋的季节给小孩子穿。手下一顿,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料子,与记忆中一样是柔软透气又吸汗的那一种,心里感动,又不自觉红了眼圈。
这一年是个灾年,平民百姓的日子过的都苦巴巴的,放在平时还能时常穿穿的料子,放在此时却是花费不小。
从大小和款式上看可知,这并不是戏班里常备的衣物,而从这衣服的款式能看出这不是一般的平民手艺,自然是养父百忙之中抽空在外面买来的。
她心里甜滋滋的,却不矫情,翻起身就拿起来穿了。她早上昏迷的时候就有人给她洗了身子,这会儿干干净净的人穿着漂漂亮亮的衣服,倒是有些玉雪可爱。
穿上鞋,她也不梳头,披散着头发就跑了出去,反正她现在就一个孩子,并不会有仪容的约束。而且她并不是真的第一次见养父,对养父的性格很了解,小孩子活泼可爱一些才更讨人喜,所以此时丝毫没有心理压力。
一出门,她发现自己是在第三进院子的西厢房里,也是她前一世就住着的地方。当下她就熟门熟路的往传出声响的地方走去。听那动静是在排练场,也不知道是不是哪个学徒不懂规矩,惹了麻烦。
到了地方,她看到是性子高傲的白莹莹正对着一个小学徒发脾气,旁边站着一脸慌乱无措的何采莲,地上还躺着掉了珠子的花旦凤冠。周围站着几名手拿各式行头的二等学徒和地位不高的师兄,但是没有人上去解围,都用着一种怜悯不忍的眼光看着跪在地上的那个小学徒。
她有些好奇,白莹莹性子有些高傲她是知道的,因为在戏班里她是唯一一个能与穆一池搭上戏的旦角,虽然不如穆一池那么出挑,但是有些戏份没了她也是不行的。可是白莹莹虽然高傲,却不会无缘无故的打骂学徒,她自己也是从小学徒一步步走上来的,自然知道当学徒的苦处,所以她对学徒至多是冷言冷语而已。
可是看眼下的情况,似乎事情挺严重的?
“你以为说一句不小心就没事儿了?明天要去李府出戏,现在这凤冠坏了,一晚上的时间谁能修好?到时候没法上场,不说李府的责罚是不是我们能承受的,就是戏班的名声也彻底让你给毁了!”白莹莹厉声说着,声音由于充斥着怒气而显得有些尖锐刺耳,与唱曲儿的时候那圆润高扬的声音完全不同。
“师姐,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还是先想办法补救的好,这凤冠虽然一晚上修好有些困难,但是几个人一起熬一熬还是有希望的,只要明天第一场不是刀马旦的戏,就绝对能来得及。”旁边一个师兄看着瘫软在地上,一脸惨白的学徒,忍不住出声规劝。
“你是在诅咒我明天没人点我的戏吗?就算我上不了也轮不到你,就凭你那点能耐,差得不是一点半点的火候!”白莹莹看了那人一眼,就将矛盾指向了他,尖酸刻薄的样子让周围的人敢怒不敢言。
那人一看自己说话不但起不了作用,反而引火上身,脸上就有些不好看,踌躇了一下,干脆转身走人了。
洛茵看着这场面直皱眉,她上一世没见着过白莹莹这么泼辣的场面。在她的印象中,白莹莹虽然高傲,却远不至于目下无尘,不将所有人放在眼里。而且她不记得上一世刚来班子里的时候有过凤冠摔坏的事情。
况且,无论在哪个戏班,像凤冠这类重要的行头都不会只有一套,根本不存在这套坏了就没法出戏的情况。除非连另一套也很巧合的有了损坏,可是在她看来,这样的巧合必然不是单纯的巧合。
看了看天色,想来干爹也快回来吃饭了。虽然现在的她刚来洛家班,甚至还没有在人前露过面,却不妨碍她出来捣捣乱,先让人败败火,只要干爹来了,眼前的事情也就不至于向着太糟糕的方向发展。
“咦,大家怎么都围在这里啊?”她摆出一个六岁孩子应该有的好奇表情,凑到白莹莹的身边,一只手指着跪在地上的小学徒,一只手拽了拽她的衣服,“漂亮姐姐,你为什么要生气呢?”
声音清脆悦耳,宛若黄莺出谷,说不出的清新怡人,就好似炙热的炭火上被浇下了一碗冷水,断绝了一切死灰复燃的可能。
白莹莹虽然怒气未消,胸膛犹自起伏不定,却不由自主被这声音吸引了心神。
待她顺着声音低头看去,发现声音的主人是个白白净净,眉清目秀惹人怜爱的小女娃娃,正睁着懵懂的双眼看着自己,不由得就放缓了声音问:“他闯了祸,弄坏了东西,还不知错,难道不气人吗?”
“师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小学徒也不过十多岁的年纪,瘦弱的小身板瑟缩着跪在地上,一脸惊恐又慌乱的表情,眼里还不断的涌出泪水,满腹的委屈也只能用苍白的语言来表达,“我本来拿得好好的,何师姐喊我说话,我不过是回了个头,就被人绊倒了,并不是我有意要将凤冠摔了的!”
然而白莹莹一听这小学徒的话,原本平息了几分的怒火再次升腾了起来,“你还狡辩?不是故意的都把东西摔个稀巴烂,要是故意的还了得?摔了东西不认错,还一个劲的推脱责任,难不成你还要说是何采莲故意喊你说话,然后再使人绊你的?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栽赃陷害,倒打一耙,现在随便一句话就能耽误了明日的生意,将来就算是学成了,我看也是坏人汤水的老鼠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