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一声凄厉的叫喊划破了苍穹,在静谧的夜晚显得异常突兀。尖锐的女子声音由于惊惧变得刺耳又不成调,好似一柄利剑直冲云霄,尖锐而具有破竹之势,非常有力度地透过了层层墙院,闯入了巡街将士的耳中。
然而那些头戴盔甲手持大刀的将士一个个却充耳不闻,目不斜视的从这户明显不是普通人家的门前走过,连眼皮也不曾动过一下。
且不说正逢乱世,就是寻常太平年间,也没有那不长眼的兵士去管这种闲事。这些宅院里住着的不是有权有势,就是有财有背景的人家,这发生在半夜的事情,哪里是寻常士卒能够管得了的?
而那墙院内的人显然也并不担心这种异常的声音被人听到,此时正一脸戏虐的看着眼前衣衫凌乱,表情狰狞的女子。
冷酷而讽刺的话语顺着厚厚的嘴唇吐了出来:“哼,我劝你还是省点儿力气的好,你那跛子老爹已经死在你面前了,你还不知道觉悟吗?”
女子怔怔地跪坐在地上,双眼通红,披头散发,脸上泪痕犹见。虽是狼狈不堪,毫无洁净柔美,却并不显得人粗鄙丑陋,反而别有一番动人之态。
正是月上中天之时,皎洁的月光倾斜而下,照映在那娇柔的身影上,更衬得人楚楚可怜,惹人怜惜。
女子闻言怔愣了片刻,却是先缓慢地伸出纤长细软,肌肤光洁的柔荑。那嫩白如青葱一般的手指,在覆上怀中之人的双眼时,显见得剧烈颤抖了几下,随后才缓缓将其即便是死了也未曾闭上的双目合拢。
默默在心里道了句“女儿不孝”,而后才僵硬得抬起头看向那一脸讥诮看着她的男子,凄厉的一笑。
“呵,你一直都是这般心狠手辣,做事不择手段之人才是,只我瞎了眼才会觉得你敦厚可亲,可以信赖。实际上你不过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卑鄙小人!”那声音沙哑而粗嘎,毫无昔日的柔美温和。
最初的惊惧之后,洛茵此刻的心中满是悲凉。
十多年来,她最依赖的就是收养了她的养父,然而却因为自己的无知害的养父为了护她而死在自己的眼前,而那杀了她养父的人,还是她曾真心信赖过的人。
其间种种不是一句识人不明就可以概括的,一切的一切,无处悔,无处诉。
斜靠在椅子上一派闲适的人并没有因为洛茵这样的话就发怒,反而眯着眼睛笑了,那饱满的脸庞上尽是得意。
“卑鄙小人又如何,不择手段又怎样?你又以为你是如何高贵的人?不过是个低贱的戏子,高兴了招来玩弄一番,不高兴了就是赏给阿猫阿狗也不会有人出来阻止。如今能被爷看上是你的福气,趁着爷还有几分耐心,趁早收起你那副冰清玉洁的样,当了婊|子就少立那贞节牌坊,兴许爷高兴了还能多宠你几天。如今这副样子却实实在在是令人作呕!”
说到这里,那人眼中寒光乍放,刺得洛茵不由自主挪开了双眼,身上一阵战栗,心生惧意。
可是一想到疼爱自己的养父为了自己已然是死不瞑目,她又如何能够退缩?如此,便壮着胆子又将目光挪向了那肥胖的身影,努力将心中压抑着的怒火释放出来,“你……我呸!洛家班一不曾烧杀抢掠,二不曾为非作歹,若不是你居心不良,心怀不轨,洛家班又怎会沦落到如今这地步?”
说到这里洛茵那一丝对此人的畏惧全部都被怒气所取代,自己栖身十数年的洛家班,就因为眼前这个,她曾经信任过的人而变得七零八落,怎能不让人心生恨意?。
当下,那些因为洛家班的败落而生出的仿徨无措,那得知事情真相后的难以置信,以及看到养父为护自己而死时的伤痛欲绝,此刻都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说得再冠冕堂皇又如何,依然不能改变你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事实!”她愤愤地站起身,脸上有着因为怒气而生出的粉红,让原本五分的颜色生生添至了七分,端的是粉面桃花,人比花娇,“你又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戏子?你母亲是戏子的事情在这扬州城里早已经是人尽皆……”
“啪!”
极响亮的巴掌声硬生生的打断了洛茵的话语,还将她重新打倒在地。
支起手肘撑起身体,她捂着红肿起来的脸颊,双目含怒,瞪视着那前一刻还悠然闲适,此时却已经是怒不可遏的胖男人,突然得哈哈大笑起来。
“闭……闭嘴!你这个小贱|人!”
那胖男人在用力给了洛茵一个耳光后,憋了半响才吐出这样一句话,却因为愤怒而语不成调,此时却是与之前的情形完全调转了过来。原本镇定自若的男子怒气冲冲,因为肥胖而看上去粗短的手指着那个明明狼狈万分,却并不显得卑微的身影。
他母亲的出身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痛脚,若不是因为这样,他何至于事事无成,落得个守着祖产过日子的地步?若不是有个出身微贱的母亲,何至于从小就坏了身子,不仅无法生育子嗣,还变成如今这个肥猪的样子?
他今生最恨的不是那些对他不怀好意的人,反而是那个原本该是他至亲至爱的母亲!
看着他的失态,此时此刻那瘫坐在地上的弱小女子反而敛了怒容,面带笑意的看着这人。
轻笑一声,不去理会对方愈加阴沉的脸色。
时至今日,已然这般,再怒再怨又能怎样?言语上的刺激再尖锐,也不过是一时的快意罢了。
松开捂着脸的手,慢条斯理却又动作优美的整了整散落在脸颊的散发,仿佛是再寻常不过的仪容整理。
随后洛茵慢慢站起身来,抄起那掉落在地上,导致养父身死的凶器,用力握紧。
素手微抬,皓腕轻移,那纤弱的身体里仿若有摧拉枯朽的力量,将那大刀舞得白光闪烁,只见刀影不见刀身。
长发随着她的舞动飘散,身形移动间,依稀可见那娇嫩的容颜。
红唇微启,语未出,情先至,泪洒长庭,“……聚散若匆匆,此恨无穷。……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
凄凄婉婉,哀哀切切。
虽是临时从诗词里改来的唱词,却由于她心中的悲伤而演绎出了十成的情感来。周围飘飘散散的是如丝如绵的柳絮,好似受到这悲凉气氛的影响,缠缠绵绵得不肯离去。
两句作罢,洛茵也已哽咽的再也唱不出声。她虽然从未上过台,也从未吊过嗓子,却不代表她一点儿也不会唱。
在洛家班的十来年里,日日夜夜听到的都是那期期艾艾,缠缠绵绵的曲调,如今又是情浓时,自然而然的就将心中所想唱了出来。
动作逐渐减缓,她抬眸看向平覆了怒气,铁青着脸看向自己的胖男人。
曾经,她信过这个男人。信他能够拯救洛家班,信他能如他所言那般善待洛家班诸人,信他是个温厚正直的人。
可是如今她不信了。
血的教训让她看清了这个人的真面目,知道了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老。只有自己坚强起来,才不会被别人看轻、欺凌。
然而一切都晚了,再也回不去了。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凄然一笑。
月下美人,美人凄婉,若那开到极致的曼陀罗,美艳不可方物,却令人无法靠近。
嘴角还挂着血迹,却并不显得人潦倒,纤弱的身体和那厚重的大刀格格不入的同时又有一种别样的和谐感。
胖男人皱了皱眉,觉得这场面有说不出的诡异,还来不及低喝出声,就见眼前的美人举着大刀直直向他刺来。
刀,较之剑更为笨重,招式多为砍劈。可是一来洛茵并不曾习武,二来她只觉的手里的大刀轻飘飘得毫无分量,于是就那么径直得刺了过去。
只听得钝器划破肉体的声音出现,随后便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直到胸口不断得涌出鲜血,她僵直得躺在地上时,洛茵仍旧不甘得想着,若是平日里她也随着师兄妹们一同练习就好了,手臂就不会这般无力,花架子招式都耍不出,以至于无法手刃近在眼前的仇人。
身上逐渐冰冷,月辉冷若冰霜般覆满全身,似是要将她埋葬。
她看着天上那轮皎洁又圆润的月亮,觉得既可悲又可笑。谁人言月圆是聚时?她在今日可谓是家破人亡了。
思绪逐渐零碎,只恍惚中听得,有个男子求救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飘出,她才记起,是了,刚才她虽然没能一刀杀了那肥猪,却也几乎刺穿了他的满腹肥肠。
无力的扬起嘴角,在坠入黑暗之前她想,若是这一世重来,她定然不会再懦弱可欺,懵懂无知,她不会再辜负对她有着满心期望的养父,更不会落得如今这样凄惨的下场。
如果这一世能够重来……
只要这一世能够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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