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梦回吹角连营八
鹰扬卫的大营呈一字长蛇状，延绵几十里，说大营也不贴切，因为并没有营帐，只是支起了一堆堆篝火。军士依然成阵列，或静以待命，或来回巡逻。
唯独一个地方扎着帐篷，帐篷外，肃立着百来个兵丁，刀枪不离手，杀气腾腾警戒四方。帐篷附近没起篝火，但警戒兵丁的外围，却起了一堆篝火，篝火上还架着一只香气四溢、油滴滚滚而下的烤羊，将这个肃杀的氛围变得油滑了许多。
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坐在烤烟前，满脸都是漫不经心的笑容，手里握着一把弯弯地玉柄小刀，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围在他身边的五六个人，笑眯眯地说着话，手上却一刀一刀地削向烤羊。
一块一块冒着热油泡的羊肉飞离羊身，轻巧地被盘子接住。羊身上不断露出红色的嫩肉，又不断地在篝火的熏烤下变黑、冒出香气。
烤羊被不住翻滚着，催出的羊油不断滴进火里，火焰高涨，烤羊肉的香气也随着热气四下飘溢。
白胖的中年人留着胡子，穿着青色哨官的军服，手上的盘子一会便满了，他依旧看也不看，随手便丢给身边一人。
围着他的五六个人都身着更为高级的红色千总军服，却都毕恭毕敬地蹲在他身旁，接过盘子的人满脸都是受宠若惊的笑容，迫不及待地大口吃着羊肉，张口闭口间，嘴角流淌着依旧滚烫的热油。
一个瘦子往前凑了一凑，似乎等着接肉，道：“范大哥，真不愧是鹰扬卫第一高手，这刀法就算是刀探花也不过如此。”
白胖的中年人看了他一眼，却随手将手中的盘子递给另外一人，“你懂个屁刀法，阿谀奉承口蜜腹剑。我记着你现在也是大人物了，没必要拍我老范的马屁，”老范把小刀在袍摆上擦了一擦，忽然不顾刀上的羊油，又用刀面拍了拍自己胸口，“我都成了哨官了，你可是千总，自持点身份。”
说话的时候，老范依旧是漫不经心笑着，有一眼没一眼的看向所有人，似乎是对瘦子说，又像是对所有人说，“没事别往我这瞎跑，你们自己都有千总队了，事也多。像肖千总这样就挺好，偶尔来看一次我死没死就行了。”
“范大哥！”瘦子跪在地上，“上次兄弟真是被郑指挥指派去办差才耽误了这聚会，大哥要是不信我，兄弟我情愿三刀六洞以表清白！”
老范还是笑了笑，像没听到一样，“少平，你慢点吃，哥哥现在闲下来了，有的是功夫，要是你想吃，我随时给你烤，不用跟半年没吃饭似的。嘿嘿，过几天，哥哥让郑指挥一撸到底，成了小兵，更是时间一大把，到时候小心吃撑了你。”
被称作少平的千总，满口都是肥嫩的羊肉，用袖子抹了一把嘴，火红的袖子沾满羊油也浑然不顾，“大哥这是哪里话，大哥这样的人物说经天纬地也不为过，当将军都屈才，真要是被贬为小兵，那我就当辅兵去，继续追随大哥。”
老范小刀一甩，另一个盘子也满了，他递给下一个人，“我天性懒散，这样悠哉悠哉反倒适合我，安逸得很，奔命似的往上钻有什么好的，连条狗都不如。上次那个妖道死了，你们说能怪我吗？结果我就成了哨官了。要不是有你们这帮老兄弟撑着，郑指挥使能直接斩了我！”
“哪能怪大哥呢！大哥虽然是鹰扬卫第一高手，但是防着人杀，还能防人自杀？他自己非要往那个陈老二眼前凑，能怪谁？要怪也该怪内卫府啊！要么说郑指挥使有点那啥呢，一听说孔仁义来了南京，也不敢找内卫府的麻烦了，反倒找大哥的麻烦。哼，要不是大哥拦着我，我第一个闹起来，大不了砍头也要给大哥出这口气！”
“我瘦猴第一个不答应，杀了我也不行！”肖千总跪着拍着胸脯。
“就是就是！”众人一片赞同，胸脯拍得山响。
老范脸上笑容都没变过，风淡云清的笑着，眼皮耷拉着，仿佛那只快成骨架的羊才是他的焦点，“羊肉都没了，就剩下骨头架子了，肖千总，你要不嫌弃，就吃点吧。”
那个瘦子大喜，一把抱起烤羊，紧紧箍在怀里，像是久别重逢的情人，一身红袍转眼便满是羊油。
这瘦子张大嘴巴，一口咬上了烤羊，一阵撕咬之下嘴里便塞满了羊肉，满头满脸也都是油晃晃的，却不住发出嘶嘶的声音，似乎不胜满足。
老范这才认真看了他一眼，噗哧一声笑了，冲着周围的千总道：“你看看瘦猴这个德行，以后真成了将军可怎么办。”
众人都陪着笑，连瘦猴也都抱着烤羊露出一张满是羊肉碎屑的笑脸，范千山却又不看他们，挥了挥手，“没趣，也不知道这个道士怎么样。娘的，一听说内卫府陈老二，跟打了鸡血似的，多大仇啊，不就死了个师弟吗？我们兄弟十八人，到现在还剩几个？我们找谁报仇去？唉，光棍祖上不积德，吃饭就得靠拼命，这都不懂，还出来混什么呀。”
若是陈旭元也在这里，听到这句话一定大吃一惊——这不是夜袭文家那晚在官道上伏击内卫府的范千山吗？！
范千山左顾右盼，似乎很没趣的样子。前些日子因为陈旭元一鞭打死了他要保护的妖道，他被从参将直接撸成了哨官，不过他倒不太怨恨陈旭元，似乎更痛恨妖道一些。
“真是没趣极了，”他仰望着天道：“你说这三个道士还好意思叫云梦三圣？除了老大有点本事，老二老三真是两个废柴！天天要我们保护，保护他们干嘛？一个专门把人哄睡，一个专门让人做春梦。就这还当成我们鹰扬卫镇军之宝，真他娘的老天饿不死瞎家雀啊！”
围着范千山的几个人都是当年跟随他的老兄弟，现在也都成了千总这样的军官，虽然范千山被撸成了哨官，可是鹰扬卫第一高手的名头还在，一样心狠手辣，这些兄弟一样要看他脸色。
“娘的，说起来我还真想谢谢内卫府那个陈老二呢，帮我鹰扬卫除了一害啊！瘦猴，你真的看清楚了，在湖边的几个人里就有陈老二吗？”
“看清楚，千真万确。他那个样子，太好认了，不过他可傻乎乎的没认出我来。”
“你这不废话吗，你那天蒙着脸，他认你什么呀！”范千山站起来，摆了摆手，“散了散了，我去看看那个妖道去，他说是要入梦弄死陈老二，可别在梦里也让陈老二给弄死了才好。哈哈，说起来，我还真是喜欢陈老二这家伙，有胆有识，连撞令郎在他身上都吃了亏，还弄死个我最讨厌的妖道，真该请他喝酒啊。”
众千总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
“真无聊，”范千山打着哈欠，“以后没事别来烦我，无聊死了，还得给你们烤肉吃，有这功夫我睡会觉多好，我可是个淡泊名利的散淡人。”
范千山走出好远来，几个千总才敢长嘘一口气，姓肖的瘦猴抱着逐渐冷掉的烤羊和满脸凝固的白油，求助地看看几个兄弟，几个兄弟也怜悯的看看他，“吃吧，别犹豫了，赶紧都吃了吧，记着把骨头给大哥放在这摆好，让他能看见你都吃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