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仁义继续道:“我在京都收到线报,说是文家藏匿着千年妖物,有人要以此做怪。居然打着谋害天子的主意,这些乱臣贼子,真是无法无天了。本指挥使本以为只是以讹传讹,有人要浑水摸鱼,结果真到了南京一看,才发觉这个文家老大的确古怪。大白天一见日光,就横喷鲜血。本指挥使也是见过些世面的,也知道些奇人异兽,所以虽然文家老大现在奄奄一息了,但是就冲着这份古怪,连我都心动了,想着莫非他真有延年益寿的本事?更何况旁人呢,旁人如何能不动心呢?”
“这个……这个……”,陈旭元大惊,心道,真是唐僧肉啊,延年益寿?人家唐僧可是白胖白胖的,妖怪看见就想吃,这文家人血哧呼拉的,也能延年益寿?真不科学。
孔仁义继续道:“这修道炼丹之术,咱是不懂的,但是查先生说过,所谓长生之术,本来就是虚无缥缈之说,就算有,功效也是五五开,事关天子,谁敢行此险事?前几天崔总管在城外还和昆仑山的几个真人大战了一场,你师父真是老当益壮,居然打跑了几个真人,那可都是活神仙一样的人物啊。不过他们都说是为了文家这几个妖物,所以你想想,这事是不是有七八分真了?连你师父这样的绝世高手,连昆仑山这样的世外之地都出手了,文家还不跑、不躲,还敢出来露面么。对了,文家镖局在南京多少年了?”
“这个……总有十几年了……”,陈旭元心下苦笑,他才到南京两年,哪知道那么多事。好在孔仁义无意追问此事,否则他非露馅不可。
“这种妖物混入人群诸多不易,十几年啦,韬光养晦忍气吞声,想想也够辛苦。一旦被人知悉底细,那肯定是要喊打喊杀,十有八九便成了道士丹炉药,贵人盘中餐。所以文家一旦败露,逃亡都来不及,还敢攻打官府?他们只唯恐事情消散不快,还敢火上浇油,让所有人都注意到他们?”
“大老爷圣明!旭元我愚钝!不过文家的妇孺我们也抓到了好几个,是不是……”
“哈哈,旭元,你知道罗德礼案跟文家又有何干系么?”
“罗……罗德礼案?陶若谷就是查这个案子……这个……属下不知……”,陈旭元心中叫苦,孔仁义思维未免太跳跃,这样的领导让属下不好接话。
孔仁义一笑,“罗德礼是留都礼部四夷馆的一个番人,这人和同属留都礼部的单给事中一贯交好。你不要笑,和市井传言并不一样,那些传言本就是编造出来,掩盖事实的。这个罗德礼不仅不是个淫贼,还是个君子,他和单给事中也是君子之交,至于什么和单夫人通奸一案,实在是胡扯的厉害。”
陈旭元一愣,心想,不会吧,怎么连这种事,远在京城的内卫府秉笔指挥使都了如指掌?
孔仁义继续道:“这罗德礼虽然出身不好,但一直仰慕我天朝,居然还有上进之心,哈哈,你说一个番人,居然能有这心思,可见圣人之学的教化之能。不过作为一个番人,想要在我大新朝力图上进,简直是难如登天,除非能有大功劳。可眼下,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哪来的功劳给他?所以后来这罗德礼便想到了文家。
文家与他是旧识,说是二三十年前罗德礼刚到我朝时,便偶然结识了同乡文老头。这个文老头居然也是番人,不过容貌跟我朝人士倒无两样,现在想起来,这也是他是妖物的一个明证。罗德礼和文老头足有几十年没见,后来俩人颠沛流离天各一方,最终在南京相聚。可是罗德礼乍一见文老头便大吃一惊。没想到几十年过去了,他早已两鬓染霜,可文老头居然风采依旧。”
孔仁义喝口茶,继续道:“说来也好笑,文老头对罗德礼居然毫不隐瞒,原原本本地将自己的经历告知了罗德礼。罗德礼知道文老头是个妖物,又能长生不老,便起了歹念,打算将这作为奇功献给朝廷。可惜,他不过是个番邦小吏,所以才打算走单给事中的路线。最终行事不密,两人连带单家全都被灭口,不过这个消息却是早传了出来。”
陈旭元听得入神,心中却大不以为然,这番说辞其实漏洞颇多,不过因为是大人物所说,他也不得不信。他见孔仁义停口了,便壮着胆子发问:“这就是文家被夜袭的原因?可是这种天大的事怎么能任由江湖门派胡来?”
“哪个江湖门派背后不是站着一个老大人,胡来?可都是有计划的胡来呀。文家这事就没几个人知道,消息传到京城才几天,有权利与闻的没有一个不是老大人。连刑部这种不靠边的,都知道派个神捕下来。旭元啊,文家可是烫手的山芋,拿不住,也放不下,也不敢放。”
“大老爷真是言之有理啊!”陈旭元也不知道该如何答应,只是孔仁义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他必须也推心置腹的表示赞同。
“唉,”孔仁义依旧感慨,手指甲无意识地敲了敲桌子,“据罗德礼的回报,文家只有文老头和三个儿子才是妖物,至于妇孺,都是掩人耳目的道具而已。这几个妖物,居然是没有生育能力的,哈哈,你说说,就算真能长生不老又如何?哈哈哈……”
陈旭元这才明白文家妇孺不受重视的原因,不过他又想到出城那晚,自己打死的文家那人却是为了救一个孩子,心里顿时又有些怜悯——如孔仁义所说,这孩子也不是文家人的骨肉,可是那个妖怪却冒死救一个跟自己没血缘关系的孩子,也算是仁义之妖了。
孔仁义正色道:“唉,这文家的事越来越坐实了,就算没坐实,我们早上攻打白玉帮,那个妖道把半个江面都冻住了,后来白守业又当众击毁大香船,这些事在市井小民看起来,几近神仙,传来传去也坐实了。你且看吧,三五日内,这事便会传播开来,传播开来之后,原本对文家不太上心的大人物便会纷纷起意。到时候就不是一个白玉帮,一个陶若谷啦。”
陈旭元连连点头,“原来如此,老大人真是行事紧密,属下佩服。”心中却大大地不以为然,原来你是怕了,怂了呀!
孔仁义叹了口气,摆了摆手,“旭元,老夫如此细说来龙去脉,是对你寄予厚望,内卫府虽然还未完全起复,但后起之秀总有几个,这几个人里,我第一个看好你。你且退下,用心办差,我们来日方长。”
陈旭元连连称是,心中暗笑,让我退下,你便要来日方长了,得了,我不耽误您老人家春宵了。他低头作揖便要离去,孔仁义突然又开口,“旭元,方才说书的女子是何人?”
“是……只是一个说书的女先生……卖艺不……只卖艺的……”
“嗯……原来如此,真是人才难得……”
“是……是人才……”
“老夫觉着跟她很亲近,颇有惺惺相惜之感,你去问她,愿不愿意随老夫回京,老夫身边一直缺一个体己人。不要勉强她,不要吓唬她,要她自愿才好。”
陈旭元深深弯腰行礼,低头苦笑,“大老爷慧眼识珠,那车奴儿只怕要谢天谢地谢祖宗了,哪还有不愿意的道理。属下这便去知会她,让她也高兴高兴。”
陈旭元退了出去,轻手轻脚为孔仁义掩上了门,心中苦涩,忍不住做了一个叹气的姿势,却无声无息。他心中想着车奴儿,猛一回头突然发觉门外黑影里正站着个人,呲着一口白牙,两只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