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旭元和方有道只耽搁了几句话的功夫,大队人马就已经走没影了。俩人紧赶慢赶才在内狱大牢门口重新追上了大队人马。
内卫府的大牢就叫内狱,这个内字既有和内卫府的专属监狱之意,也有和府衙县衙的监狱区分之意。所以在内卫府众人嘴里,应天府的南牢叫外狱。
内狱牢房不多,只有十数间。按方有道的说法,内卫府的内狱是个有身份的所在,十数间牢房当然不够,但入住可是需要强烈的等级限制,寻常百姓连想都不要想,就算是朝廷命官或江湖名流,要不是达到一定层次,内狱也是不收。
方有道站在内狱门口喘着气,骄傲地笑道:“这内卫府,在想当年,那可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陈旭元看了看瓦檐上的杂草,苦笑道:“方大哥,现在可是连文家大孩子都像宝一样的抓进去,这一路给我们跑的,他们真是把他当宝贝了,一定是生怕他在太阳底下化了,这才跑这么快。”
内狱门口站着好几十忠勇郎,方有道分辨一看,原来应天府的兄弟们都在门口站着,孔仁义只带着楚忠君和他的随从进去了。一个忠勇郎忽然对陈旭元道:“陈老二,大老爷说了,让你速速进去听审。”
陈旭元一愣,赶紧小心翼翼地进了大门,一众熟识忠勇郎全都留在外面。
内狱里不大,循着人声,陈旭元找到了刑房。
他一进去便看到地上跪着一个人,满身是血披头散发,正在报着口供,“……我定更拿了钱,便寻个人回报了千户老爷,谁知道不到一更,范千户便带了三四十人从城门出去了。范千户叮嘱小人,不许多嘴。小人是真不知道,范千户是要跟内卫府作对啊。这个陈老二,也没告诉我他是内卫府的人啊……”
啊?老侯?
陈旭元一惊,认出来这人便是他在鹰扬卫的内线老侯,文家镖局被袭击的那晚,方有道让他买通这人放他们出东门,结果路上接二连三遇袭,原来是他这里泄密。
感情那晚,老侯已经被上峰吩咐,若是有人出城便速速回报,他也不知道陈旭元要放出城的是内卫府,只知道回报上去。于是上面派了一个范千户预先出城埋伏,这便是陈旭元一直念念不忘的范千山了。范千户带了二三十人提前出城,没想到,陈旭元带的是内卫府,手下够硬,一番搏斗,内卫府虽然死了不少人,但是也算完成使命。
陈旭元琢磨,这两天看来内卫府也没闲着。顺着当晚的事一捋就知道,有埋伏便有人泄密,只是不知道怎么就抓到老侯而没有怀疑别人呢。
老侯磕磕巴巴把话说完了,孔仁义叹了口气,看了看陈旭元。
他这一眼,陈旭元便受不了了,他担心自己被怀疑,所以忙不迭地跪下谢罪,口称自己识人不明,陷同袍于险地。
孔仁义倒没责怪他,挥了挥手,有人把老侯拖下去。他转过来反倒宽慰陈旭元说,陈旭元当时也不是忠勇郎,能有关系就不错了,接下来又自怨自艾道:“若是当年内卫府,三教九流士农工商,哪一层哪一处都是自己的察子,何至于捉襟见肘如此,事到临头才去找个外人托城门官来开门。”
孔仁义皱眉想了一会,想到又牵扯到鹰扬卫的人,头又大了几圈。即便是内卫府全盛时期,天子也是不容许内卫府把手伸到军队里的。可眼下不碰也碰了,往下还不知道会有什么麻烦。又是阁老,又是军队,应天内卫府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孔仁义叹了口气,抬头道:“陈旭元,今天你胆子不小啊,面对高人浑然不惧,真有崔老先生的风采啊。”
陈旭元大喜,总算等到了对自己的褒奖,口中却谦逊道:“大人严重了,卑职心里只有大人和内卫府,什么妖魔鬼怪江湖高手,不过是螳臂挡车的跳梁小丑而已,卑职愿为大人扫清一切魑魅魍魉!”
孔仁义大笑,拍着楚忠君的肩膀道:“忠君,我可有五六年没听过忠勇郎这么有底气地说话了。”
楚忠君陪笑,看向陈旭元的目光里满是迷惑,大概是吃惊陈旭元居然有能力放出这么无耻的马屁。
孔仁义站起身来,点点陈旭元道:“你可记住你今日的豪言壮语,日后不管是遇到什么人,望你都如今日一般,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这才配得上你身上忠勇郎的袍服,我可不想看到你跟外面那伙人一样胆怯,平白堕了你师父的名声。今天你拿下的文家老大,就交付给你和范启良一同看管,千万不要给我出岔子。”
孔仁义带人离开了内狱,在门口足足留下十个忠勇郎看守,连同内狱本来的狱卒足有二十来人。
陈旭元受宠若惊之后,记起孔仁义大老爷给自己的任务,茫然问询谁是范启良。
刑房阴影里走出一人,身材瘦小,脸色苍白,眉目颇英俊,只是总阴沉着一张脸,不耐烦的表情就好像谁欠他赌债一般。
陈旭元一见这人的嘴脸便觉着熟悉,心中暗道,这人的脸色跟我倒是有几分类似啊。
这人冲陈旭元点点头,大剌剌把腰牌一闪,原来他便是范启良,而且居然是内狱的郎官。
陈旭元一见领导,难免又是一番点头哈腰,范启良却对他不假辞色,鼻子里哼了一声,便带他去看文家老大了。
陈旭元这几日正顺风顺水,突然被人冷落,自然不爽。但他又不敢发作,只好跟在范启良背后,只见范启良走路扭腰送胯,颇有几分妖娆,心中暗骂,这个人莫不是个太监吧。
文家老大关在一个雅间里,陈旭元一路还想着既然抓回来了怎么不审呢,谋逆可是大罪,抓到了那得问同党啊!但等他隔着门一看文家老大,就知道真是问不了了。
文家老大刚在船上见到的时候,还只是奄奄一息,脸色苍白,现在居然血肉模糊了,那张脸基本没法看了。
陈旭元惊讶地咦了一声,忍不住扭头看了看范启良。
范启良冷哼一声道:“别他妈看我,来的时候就这样,说是路上一掀蒙头布突然就开始冒血,大家伙一路跑才送进来,一直到进屋血才总算停了。哼,都是废物!现在这样,连碰都不敢碰,还怎么审!老子现在就希望他能挺过今晚吧。”
范启良声音嘶哑却有些尖利,陈旭元一听之下更觉着稀奇,这人若不是雌性激素分泌过多,那便是真的已经去势了,不过……总不会是女扮男装吧?
于是陈旭元借着灯光又瞅了瞅范启良的喉结和胸,结果一样的一马平川不得究竟。
范启良大怒道:“混帐东西,你不看人犯,看老子作甚!”
陈旭元一惊,解释道:“大老爷都说了,文家是谋逆,左右都是一死,我管他呢。倒是大人英明神武,卑职一见忘形……”
范启良不知为何怒形于色,一把推开陈旭元,大踏步离开牢房。
陈旭元心知不妙,似乎触怒了范启良,但又一想,自觉有了秉笔指挥使的看顾,也不必在意一个范郎官,所以只跟着他走不急着辩解。
范启良在牢房门口停下来,突然冷冷道:“陈老二,你去请个大夫回来,看看姓文的还能活不能。”
陈旭元一愣,心道,陈老二?这个范启良居然知道我是陈老二,看来听说过我呀。他犹豫了一下,理直气壮地拒绝了——孔大老爷让自己看着文老大,可没说请大夫的事,这把大夫请来了,治活还好,若是文老大不治身亡,这事还不得算在自己头上?
范启良脸色更加难看,大声吩咐狱卒,把老侯以及鹰扬卫守门的几个人犯带入刑房,随即当着陈旭元的面,把几个人犯打得皮开肉绽。
陈旭元一阵莫名其妙,心想这个范启良八成是心智不健全的阉人,怎么对自己如此恶声恶气,甚至当面打人来恐吓自己,我没惹你吧。
眼看着老侯一步步向一堆烂肉发展,范启良却愈发兴趣浓厚,皮鞭上沾满了血肉,连他苍白的脸上都溅满了血点,眼神却愈发明亮了。那张苍白的脸上流露出咬牙切齿地兴奋表情,陈旭元甚至从他的身躯中看出兴奋地颤抖,呼吸间都有若有若无的畅快呻吟。
陈旭元忍住满腹地恶心和愤怒,终于举手投降,大声道:“范大人,卑职这就去请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