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一门里古怪甚多,之前辽东黑虎门就曾经在长白山围攻过茅山派的一个道人,结果纵然是在深山老林里作案,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也很快便被茅山派高手齐出围攻,生生灭门了。
江湖上都说修道之士都有救命绝招、报仇绝技,最神奇的是,修道士有些古怪的法门,能将仇家传送给同门得知。因此修道士虽然在江湖上人数很少,门派也稀疏,可是一旦有人被攻击,道门却能马上变得同气连枝异常团结,跟仇家殊死缠斗不死不休,这也是团结自保的应有之意。
这个老道士有如此之能,方才对上内卫府众人,明显是手下留情,否则一上来不冻江面而冻人,这二十来个忠勇郎只怕武功再高也是早投胎去了。
想到这里,孔仁义叹了口气,暗想,武功练得再高,真要碰到道士做法,那真是不堪一击,除非真有刀探花的本事,否则道士还是少惹为妙。可……即便是刀探花又怎样,也差点就死在道士手上。
孔仁义一个劲叹气摇头,陈旭元便有些茫然,又不甘心地追问一句,“大老爷,总不能就这么放了这老道士吧?”
孔仁义如何看不出陈旭元的不甘心,却也不说破,心道,这人真是个惹祸精,完全不计后果,只是一味打杀,好用是好用,我可得谨慎的用。他慢慢道:“不必了,螳臂挡车而已,由他自生自灭吧。”
陈旭元大为叹服,心想,你看看人家这个大气,难怪是天子近臣啊!
孔仁义即刻下令众人带着文家老大下船,且把半死不活的老道士以及冯雪松等人留在船上,毕竟这秦淮河还是白玉帮的地头,刚才用小船围困,后来又有道士施法,谁知道白玉帮敢不敢有更过激的举动。
一干人下了船,攀着冰面缓缓上了岸,这时已经日上三竿,陈旭元回头再看,大船上白冰反射出一片耀眼的光芒,仿佛银船一样,瑰丽异常有如梦境。
岸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大多正在为了银船的耀眼而赞叹。突然人群中一阵鼓噪,有人尖声叫道,“又有船来啦!”
内卫府众人齐齐回头,凝神向江面上望去。只见秦淮河上如飞箭一般,自上游冲下来一艘小船,船头站着一人,巍冠大袖昂首挺胸,即便相隔甚远,陈旭元也是一阵莫名心悸,只觉着来人气势非凡,隐隐有睥睨众生的意思。
来人高喊一声,“孔大人留步!”
孔仁义看清只是一艘小船,混不在意,本已打算离去,但吃这一声喊却大吃一惊。因为两者相距足有百丈,这声音却不急不徐,敦厚温润如同在耳边一样,这份内力真是浑厚到不可思议了。
一旁楚忠君小声提醒道:“来人是白玉帮老帮主白守业。”
“哼,不过如此!”孔仁义为振奋军心也提气大喊,“白老帮主有何贵干呐,莫非你也是想阻挠内卫府办差不成?”
他一张口不要紧,身边众人耳朵里都是嗡嗡作响,陈旭元更是眼前一黑,忍不住捂住耳朵,这才好受了一点。
白帮主回应道:“不敢不敢,老夫此来本是怕本帮叛徒阻挠孔大人办事,不过眼下既然孔大人已经功成圆满,那老夫就只剩下清理门户了。”
清理门户?众人都是一愣。
白老帮主的小船甚快,也不知道驾船的人是用了什么手段,几个呼吸之后便距离白玉帮人堂的大香船不过十来丈远。
内卫府众人听完老帮主清理门户的话之后便停住不走,眼睁睁看着小船大船飞快接近。
白老帮主突然双臂一挥,两个大袖子居然迎风便涨,原来这袖子的外延有一多半是叠起来缩在袖子内的,这一挥出来居然有一丈来长。
大袖一吃风便鼓起来,仿佛两条大树一样。白守业一压双臂,两个大袖子便被直愣愣摁进水里,仿佛真的是两条树桩粗细的船桨。随着小船往前行进,两个袖子居然溅起来两道水浪,着实壮观。
陈旭元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吃惊的嘴都合不拢。
一旁方有道点拨他,“旭元,江湖上有三种有名号的袖功,号称叫三大袖。少林的香袖,崆峒的铁袖,还有就是白玉帮的水袖。白老帮主这一套,就是白玉帮大名鼎鼎的流云水袖,哥哥我十几年来也是第一次见呐……”
方有道还再继续卖弄,却突然见白老帮主双臂一震,把插入江面的双袖提起,高举对天,双袖尽处居然带出两条足有一抱粗细、几丈长短的水柱。水柱居然自双袖而上,直冲云霄,又在天空中不断扭曲摆动,仿佛盘桓在白老帮主头上的两条水龙一样。
白老帮主挥舞着两条水柱,仿佛挥舞双袖一般,只是动作有些别扭,看上去时而轻松,时而凝重,似乎不太控制得住这两道水龙。而水龙在扭动间,又带着一阵阵江水从上而下撒落,江面仿佛一阵阵降雨,岸上众人无不心悸。
孔仁义倒吸一口凉气,心想,难怪白玉帮霸住南京水域这么多年,原来白老头有这一手功夫,流云水袖原来根本就不是武功,是道术!这才叫挟天地之威,若是在水上,只怕真的是天下无敌了。
白老帮主把两条水龙在头上挥舞了片刻,突然双臂齐挥,对着大香船狠狠砸下。两条水龙本是水组成,可是在白老帮主手里却突然变得刚硬无比,轰天巨响声中,大香船碎成几段,漫天木屑横飞,冰块乱蹿!只留下一座冰山,在波涛中剧烈地摇晃。
“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陈旭元突然冒出来这一句词,忍不住喃喃重复,震耳欲聋的巨响声中,也没人去细听别人的喃喃自语。
白老帮主举手间砸碎了大香船,冲着内卫府众人方向遥遥拱了拱手,小船依然如箭一样飞快离去,只留下满江的碎木和漂浮的冰块,以及缓缓下沉的人。
大香船本来被归元真人冻成一整坨大冰块,突然被白守业凿碎,大冰块也尽数碎成小块。一时水面上浮着一座冰山、满江的残骸、到处都是大小不一的碎冰块,不少大块碎冰上还嵌着白玉帮的帮众。
这些帮众被嵌着的地方各不相同,有的是双脚,有的连腿一块嵌着,大船一碎,冰块在白守业恐怖的双袖下冲击地漫天乱飞。少数人在一击之下便受力量波及死去,大多数全都落到江里。一部分是人在上冰在下,一部分可是大头冲下载进水里的,冰块又大,人在下尽力挣扎也无法翻转冰面。
一时江面上哭嚎一片,白守业却连头也没再回过。
内卫府众人眼光看向孔仁义,孔仁义一阵苦笑心道,这江湖人物果真心狠手辣,吾不如啊,嘴上却不输气势道:“算白老头识相,哼。”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去,内卫府众人也赶忙跟从,无人去理会江上挣扎的众人。陈旭元走了几步便回头望了望,他本以为内卫府离开,白玉帮在码头上的人等便可以放开手脚救人,可是码头上众人居然无一下水救人,只是呆呆望着水面,颇有不少人面露不忍之色,也有一些人黯然离去。
陈旭元也不忍再看,心中暗叹,难怪白玉帮是南京城第一大水派,我道德社只能是下三门的小门派呢,这个枭雄气派真是让我演都演不出来啊。他心里想着事,目光便缓缓从岸边人群里划过,突然没由来得心头一阵慌乱。
咦?怎么了!
陈旭元停住脚步,警惕地向人群里看了又看,心里诧异,刚才没看见什么呀,怎么突然就一慌呢,好象是突然就吓了一跳呢。他又细细在人群里看了又看,一旁方有道停下来询问,他也没言声。
道士!
又是道士!
人群最外围站着两个道士,一个面如冠玉,一个眼蒙黑纱。
陈旭元看了又看,那个道士居然也在看他,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陈旭元心跳始终无法平静,总觉着不对劲。
方有道顺着陈旭元的目光也看向那两个道士,只是觉着一个英俊一个阴沉,似乎寻常的很,不由得失笑——陈旭元刚才跟道士交手,一定是神经过敏,看见道士便想打。
也难怪,刚才在冰山上那一幕的确凶险,陈旭元死里逃生,有这样的神经过敏也是正常。他想到这层,便打算宽慰陈旭元,但一伸手,却拍了个空,陈旭元居然分开人群直奔两个道士而去。
刚才内卫府一身黑衣手执钢刀要砍要杀的,岸上人群自然是害怕,等一看这个黑衣内卫府的官人居然是陈老二,人群更是如波浪一样分开,任由陈旭元走到道士面前。
“贫道有礼,大人是要打卦还是抽签?”小道士一副很善交际的样子,不等陈旭元开口便先开口问安。
“打卦?”陈旭元一愣,这才注意到小道士另外一手拄着一副算卦的幌子,“我……你是什么人?算卦的?有路引吗?”
“大侠,难道不记得贫道了吗?前几日,大侠仗义出手,搭救过贫道……”
“是你?”陈旭元狐疑地打量着这个小道士,前几天那个小道士一身污秽蓬头垢面,今天这个面如冠玉翩然如仙,反差之大,让陈旭元很不舒服。
“你怎么又……你这身行头……你,你怎么还领个瞎子?”
瞎子道士豁然回头,即使黑纱蒙眼也可见怒容满面。
陈旭元心中猛地一跳,危险的直觉仿佛黑夜里乍见的光明一样刺眼,浑身鸡皮疙瘩爆起,当即一手握拳一手握鞭,浑身肌肉紧绷,随时准备鞭打二人。
小道士紧捏瞎道士手腕,苦笑着不断打躬,道:“大人,贫道体弱骨薄,没什么打头,挡不得大人一鞭,恳请大人高抬贵手放过贫道吧。我今天还未开张,开张后一定请大人喝酒……”
陈旭元心头突突直跳,无端地觉着面前二人有些不妥,那种感觉就好像刚才和归元真人在冰山上对峙一样,有些熟悉有些恐惧。
他的手臂被人拉了一把,侧头一看,正是吊着一只胳膊的方有道。方有道自然不明白他的心头感受,见他拉开架势,自然要拉,顺带询问:“旭元,你认识这两个道士?”
“认识……不认识,只是……方兄,这二人有古怪,带回府里审审吧?”
“他们?”方有道一愣,上下打量这两个道士,小声道:“旭元,这类游方道士满应天府不下百人,你都要拉走?再说了,他们能有什么古怪,难道还能和这个案子有关?算了吧,不要让大老爷久等我们。”说完也不等陈旭元同意,单手拉着陈旭元便走。
陈旭元满心不愿意,可是总不能说自己看这二人不顺眼便抓起来,他自问还没那个能力,所以只能任由方有道拉扯,目光不离那两个道士。
小道士倒是识趣,一看两人移动脚步,如蒙大赦,向着反方向跑去,只留下俩背影承载陈旭元幽怨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