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郎中
方才三人的交手实在太快,王鼎在一旁稍一愣神,就再也没能插上手。眼见两人分开,陶若谷狼狈地站起身来,王鼎心知不妙,立刻趟着满地杂物冲上去,奋不顾身挡在陶若谷面前,大喝一声:“袭击朝廷命官,你们是要造反吗!”
陶若谷被王鼎挡在后面,却更加怒不可遏,一巴掌扇到王鼎耳根上,把王鼎直接扇出五六尺远。
陶若谷扫清面前的障碍,继续瞪着赵叔元,嘴唇蠕动浑身颤抖,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也没再冲上去较量。
较量也未必会赢,刚才赵叔元那几拳强横无比,魏神通那几下又来去如风,而且俩人根本没有单打独斗的意思,好像动手就有杀人的决心一样。
陶若谷心有余悸,眼见自己这方只有王鼎一个,却一副插不上手的模样。若是再较量,只怕依旧是刚才套路重演,若是一不小心真被两个年轻人摁倒了痛打几拳,即使年轻人中有一个是神剑山庄的公子,他陶若谷一世英名也一样要尽付流水。
陶若谷是老江湖,俗话说江湖越老胆子越小。老江湖顾虑多多,凡事思前想后往往思虑过甚,便畏首畏尾缩手缩脚,最终什么都不敢做了。
陶若谷一犹豫,跨院外又起了变化。
王鼎刚才大喊一声“袭击朝廷命官,你们要造反吗?”
虽然刚说完这话,他便被‘朝廷命官’本人一巴掌打飞,但门外他们带着七八个捕快可不知道,一时间人人刀剑出鞘,便要往门里冲。
门口站着宋玉仲的随从,一看捕快们气势汹汹扑过来,立刻也刀剑相对——江湖和衙门是天生的对头,有一方拔刀,另一方便会觉着受到威胁。
双方一旦对峙,白乐鹏的白玉帮随从夹在中间,也只好拔刀出鞘——刀剑无眼,除了提刀在手,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唯独金龙镖局的人知道金总镖头不在里面,赶忙蹑手蹑脚从刀光粼粼的圈子里退出来。
陶若谷听到门外喧哗,算是给了骑虎难下的他一个台阶,他双臂一震,刚要出声,忽听到门外有人喊:“混蛋!一个个身居闹市手执凶器,你们是要造反吗!”
咦?身居闹市手执兵器,这是大新律法中的一条,陶若谷一听这话便知道来的是熟识大新朝律法的人,心里一惊,心想,糟了,不是冲撞了什么官人了吧。
没容他继续胡思乱想,门帘一挑,一个昂首挺胸的人大踏步走了进来。陶若谷一看之下大惊失色,赶忙走过去,跪倒在地,大礼参拜。
这位正是南京陪都刑部的李兴文李尚书,纵然是陪都的官员,但也是六部主官,刑部首脑,陶若谷堂而皇之的上峰的上峰。
李尚书一身便装,看样子怒气冲冲,看也不看陶若谷,反倒是一扭身把门帘掀开,迎进来另外一个便装中年人。
陶若谷一阵心惊肉跳,李尚书当朝从二品大员还要为之掀门帘,来者是多大的人物啊!莫非是王爷、阁老?莫非我们在这舞刀弄剑惊了某位大人?
陶若谷心里又惊又喜,暗暗打定主意,若是惊扰了了不得的大人物,那赵叔元等人便是罪魁,神剑山庄算什么,他的大仇没想到马上就能报了。
后进的中年人挽着李尚书的手道:“兴文兄太客气了,查某何德何能……咦,怎么桌子都没了?”
来者正是查先生,帝师的面子不小,李兴文都要曲意逢迎。
李尚书被排挤出京都,远离政治中心,作为一个正值壮年又力求上进的政治人物,李尚书自然视查先生为登天阶梯。
不知两人怎么走到一起,反正李尚书力图表现,连掀门帘这种事都甘之如饴。
查先生看满地残骸,心里明白了七八分,笑道:“哪位是陈忠勇郎?”
陈旭元惯会察言观色,早看出查先生身份非同一般,连尚书大人都如此,一听到大人物问起自己,学着陶若谷的样子,拜倒在地。
查先生哈哈大笑,偏头对孔仁义道:“仁义,这小家伙倒是伶俐。陈忠勇郎,你知道我是谁么?怎么就行此大礼呢?”
陈旭元脸上一红,其实他早瞥见门帘后的楚忠君和方有道了,只是没法明说,所以顺嘴胡诌道:“小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见您便觉着亲切,仿佛……仿佛……上辈子是见过的,仿佛……是我的至亲,所以心里一激动,就跪下了,结果一跪下,心里就踏实了,觉着舒服、熨帖……”
查先生又哈哈大笑,亲手扶他起来,道:“你是忠勇郎,只跪天子,我只是一介书生,当不得如此大礼。”
那边李尚书也冷冷吩咐陶若谷起身,厌恶地问道:“陶若谷,既然到了南京,为何不去刑部报道?为何在此设宴?为何又这般狼狈,又如此不成体统?刑部的脸面都被你丢光了!”
陶若谷低头垂手,一颗心早碎成八瓣了,明白这位不仅不是给自己撑腰,还是专程来打自己脸的。他偷眼打量一旁冷笑的赵叔元等人,只能小声跟李尚书解释些什么。
查先生笑眯眯地打量着陈旭元,问道:“陈忠勇郎,我只是碰巧路过而已,但你的大名我却早已听过。嗯,好好干,天子绝不会亏待你的赤胆忠心。”
查先生和李尚书扔下来几句话,连看都没看宋玉仲众人便离去了。
方有道也在查先生随行众人里,笑眯眯地停住没走,上前和宋玉仲等人见礼。
陶若谷等李尚书众人离去,气急败坏地带着王鼎也走了。
宋玉仲一看方有道站着没有走的意思,便吩咐鸿泰酒楼收拾残局重开一桌。
这时候金复升也回来了,少了陶若谷,方有道便坐了首席,众人重新其乐融融地推杯换盏。
陈旭元变成了十足的主角,毕竟前有神剑传人为他出手,后有刑部尚书为他撑腰,脚下死死踩着应天府捕快乃至刑部名捕,这份来历,不由得别人不对他刮目相看。
赵叔元心里不是个滋味,他头脑冷静过之后,忽然发觉今天的火气有些没由来——平白无故就和陶若谷结下了仇,可是最终受益的居然变成了陈旭元,自己俨然成为了陈旭元的打手。
行走江湖,结交朋友,我怎么好像走一路打一路,除了魏神通和陈旭元,跟谁都是没说几句话就翻脸,难道他们都看不起我?
这样一想,赵叔元少爷脾气便又发作了,对众人更加爱搭不理。金复升恭敬地问他到南京是游玩还是办事,甚至盛情邀请他到金龙镖局看看,他一概都是一个嗯字打发。
宋玉仲白乐鹏都是一方霸主,眼见如此更不愿意跟赵叔元多讲话。
尤其在宋玉仲的立场,磨镜山庄和神剑山庄同是四大世家,各有各的地盘,最好永远王不见王才好,至于私交公交的,没有也比有的好——不论神剑山庄还是磨镜山庄,都不缺江湖人脉,却都不想跟对方有利益冲突,没有利益冲突的最好方法就是没有交集,如果不得已一定要有交集,宋玉仲也绝不想跟这个行事暴躁糊涂的三公子有交集。
于是赵叔元吃了几口便自己离去,魏神通也笑嘻嘻随之离去。
方有道在南京这些年,从未受过如此礼遇,能跟宋二庄主同坐一桌又是首席,更可以和白玉帮堂主、金龙镖局的总镖头推杯换盏。在他的梦想里,这是内卫府起复后自己必然会享受的待遇,但从未想到会这么快。
白乐鹏一直试探方有道,想知道内卫府最近是不是要在南京有什么大动作。
方有道自然知道白玉帮有些见不得光的生意,平日都是交好捕快乃至刑部,可今日见陶若谷都吃瘪了,陈尚书都恭敬有礼,自然怀疑是不是官府的风向要变了。
方有道无心去计较白玉帮的惊疑,他喝了口酒,笑嘻嘻道:“白堂主,切莫试探了。我内卫府上下办事和捕快是不大一样的,我跟查先生刚过来的时候,隔着几条街就听见陶若谷喊有人要造反,哈哈,真是好笑。就他也配叫名捕?造反这事也是能随便喊的?也就拿这个吓唬吓唬人罢了。你知道内卫府和捕快最大的差别是什么吗?”
白堂主摇头不知。
方有道一笑,“要是有一天我说你造反,那你就真是诛灭九族的反贼!”
白乐鹏嘿嘿一笑,端杯敬酒,连道:“我白玉帮上下可全都是好人,方大人你莫吓我。”
方有道得意道:“宋庄主,白堂主,金总镖头,诸位是南京土皇帝,跺一脚城墙乱颤。我方有道在南京这么多年,从未曾与诸位打过交道。一方面是我方有道人微言轻,寻常跟诸位也说不上话……”
金复升连忙打断他道:“方大人贵人事忙,不愿意和我们这些江湖人打交道而已。”
方有道笑笑,“一方面是内卫府效命天子,办的都是和天子有关的大案,好比说谋逆。嗨,内卫府这些碰过的案子、门派,哪一次不是齐刷刷十几个人头落地?南京地面太平,多忠肝义胆的侠士,所以我跟诸位基本不见面。”
他话说成这样,不由得几个江湖大人物不小心聆听——怎么说着话呢,好像你一跟我们打交道,我们就成了谋逆的人了?
方有道继续,“这次是文家出了事,说不好就跟谋逆扯上干系。要说也奇怪,你说应天府的捕快,抓贼没本事,阻挠办差那是一等一的。我若不是心系天子安危,急着办案,我一定要清查应天府,看看是不是有逆贼潜伏,到时候少不得死几个人呢。”
宋玉仲一皱眉,觉着这话威胁的意味太浓,心想,你就算是内卫府,就算你现在真是把持着查谋逆案的大权,你还真是能想抓谁就抓谁?
于是宋玉仲有心顶撞一下方有道,也是磨镜山庄背景深厚,不畏惧内卫府,宋玉仲道:“那要是抓错了,杀错了怎么办?”
方有道一愣,他在内卫府十几年,但一直过得是敲钟打镲的日子,嘴上说着凶,手下却是没办过案子,一时被问住了。
见他一愣,陈旭元赶忙解围道:“宋庄主有所不知,我内卫府身系天子安危,半点马虎不得。跟天子有关,那事无巨细都是天大的事,所以要说抓错杀错……那也寻常,为了天子,我们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宋玉仲和白乐鹏脸色不太好看,唯独金复升大声叫好,称赞这句‘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这才是忠心耿耿的态度。
方有道也看着陈旭元,心里赞叹,难怪查先生会选他,这句话,真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