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蒙面人以为后面追来的是自己人,心里还埋怨了半天——撞令郎真是些没用的东西,好像没练过轻功一样,又慢脚步又重。不过晚到好过不到,眼前这些内卫府的人真是油盐不进,看样子是报定了要拼死一搏、玉石俱焚的打算。
蒙面人倒不怕内卫府,反正自己人多,又各怀手段,拼起来赢定了。但今晚办的事实在不是出于他的本意,所以热情不高,根本没拼命的打算。能说得对方放人就好,能不动硬的就不要动硬的,万事以己方不受损失为上。毕竟都是百炼成钢的战士,少一个都是不得了的损失。所以一听到脚步声,他还以为是自己人来包抄的人到了,自然得意非常,心想这帮人连后路都被我堵上了,你们还斗个什么劲啊,我又不是要你们的命,不过是要几个人,至于嘛!
结果他得意洋洋的话说到一半,就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满脸尴尬地从树林里走出来——这肯定不是他的人!
“旭元?”方有道大喜啊,两条秃眉毛跳得快要飞起来一样,刚才他已经万念俱灰,打算为国捐躯了,结果走出来的居然是陈旭元。
陈旭元今晚真是给他惊喜不断,先是打通了城门的关节,后又义无反顾、连缘由都没问就随他出城,然后遇到埋伏,居然毅然决然一个人站出来,以一己之力抵挡四五个江湖好手——方有道临走前对埋伏的几人虽然是惊鸿一瞥,但那几个人散漫的杀气可是真真的。最后最后,陈旭元!陈二当家!他居然能又追上了大队人马,成了雪中送炭的天降奇兵啊!
虽然这奇兵脚步重了些!
那五个人不用说,肯定是被陈旭元给收拾了吧!方有道一阵哽咽地想。
本来他是想,陈旭元这种小人物,就算在道德社这种不入流的门派里都是二当家,功夫肯定不会如何高明。即便是他拼着一死,能拖一刻钟便算是尽力了,更何况陈旭元更有可能临阵脱逃。可是眼下这个情况,明显是陈旭元打退了追兵,又赶忙追过来援助,这拳拳爱国之心、实心办差之能还有什么可说的!
陈旭元被人叫破行藏,慢慢走出来,心里十分羞愧,怕方有道看出他内心龌龊的小算计。可方有道亲热地叫他旭元之后,他便知道自己暂时安全了。
陈旭元大声道:“方……那个老大,刚才那些人都被我干掉了!”
他不知道方有道的身份是不是需要隐藏,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方字出口后又改了一个含含糊糊的老大的称谓,自称干掉了后面的人,自然是为了乱对方军心,涨自己士气。
果然对面二十来人不淡定了,甚至有几人居然互相耳语了几句。
方有道身边中年人咳嗽一声,上前对蒙面人拱手道:“朋友,今晚这些肉票我们是志在必得。兄弟我是得了死令的,要是丢了人,那我就是个死。朋友,江湖人不结死仇冤,真要动手,刀剑无眼啊朋友。我们是吃这碗饭的,迫于无奈,你们又是何必呢?虽然你兵强马壮,可我手下也不是酒囊饭袋,真要动起手来,只怕大家都会有损伤。为了几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人,伤了和气倒不算大事,伤了兄弟的性命就不值得了。”
这就是攻心,我们是不死不休,你们人多就算能拿下我们,也得受损失。我话说到这份上,你要是不爱惜兄弟的命,那你就来吧。
对面的蒙面人大笑道:“这位朋友说得不错,不过,这话对别人管用,对我的兄弟却是没用。我们兄弟都是刀剑上打过滚的,活一天赚一天,最不怕的就是拼命,光棍祖上不积德,吃饭就得靠拼命!嘿嘿,你断我吃饭的营生,就已经要了我兄弟命啦,早死晚死都是死,不如临死拉几个垫背的。朋友,我奉劝你一句,我们都是些有今天没明天的死鬼,你们可都是内卫府的官人,办差是为了朝廷,小命可是自己的……”
陈旭元心中一动,内卫府?刚才那几个人也似乎说过内卫府,内卫府内卫府内卫府……,内卫府一没脸上刻字二没穿着制服,他们怎么知道我们是内卫府的?
中年人道:“……我内卫府倒也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是国家机关,睚眦必报而已。我这就十几条命而已,朋友你想要就尽管来拿,想要走就让开一边,你给个痛快话吧!”
蒙面人再度大笑道:“以为援军到了胆气就足了是不是?我要是能放你走,早就放了。你看我像是行事犹豫的人吗?想走也行,我这里有二十多条好汉,你一会就踩着我的尸体过去吧。不过说到援军,这个小兄弟两里外我就听到脚步声了,也太有分量了吧,哈哈哈……”
陈旭元听懂了一部分,蒙面人挤兑自己多半是为了鼓舞士气。他脸上一红,觉着自己大概又拖了内卫府的后腿了。不过他也有些奇怪,看这意思,我没到之前这两拨人就这么一直斗嘴皮子呢?不像要打呀,这好像是很和谐地劝说对方嘛!
他江湖经验少,看不出双方有什么不妥之处,只以为不过是两拨江湖人埋伏和被埋伏,在他们下三门抢地盘的战斗里,是没有这么多说辞的,说什么说,开打就完了,打不过就跑嘛,大不了地盘给你了。
这个中年人其实是内卫府行动处的郎官,行动处干的就是杀人放火、斩草除根的脏活。他带的这几个人也个个杀人如麻,都是武功好手。本来若是普通江湖人物,行动处怎么会放在眼里。但对面的这二十来人虽然看起来个个随随便便的,但身上的精炼杀气却是隐藏不住,若要是以这个中年人的眼光来看,恐怕个个都是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
两拨人看对方都一眼看穿底细,都明白对方不寻常,这一仗不打就算了,打起来恐怕不会有受伤者——失败方除了死光便没有二路,因此也都很谨慎,也有些犹豫。
中年人见自己劝说没用,只能摇了摇头,轻轻地道:“既然朋友这么不给面子,那我也只好不讲道理了。忠良,把那几个人都做了。”
中年人实在不想开打,他手下人本来就不多,对方人数上多过自己,气势上也压住自己,打起来固然可以给对方造成巨大损失,不过自己这一方的代价恐怕是死光为止。应天的内卫府高手不多,眼下一仗就全折进去实在不值得。
中年人把心一横,下了决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们不是也想要这几个人吗?我把他们都弄死,谁都得不到!你没了想要的东西,难道还会为了面子、花死十几个兄弟的代价来杀我们?这种精锐的好手,损失十几个的话,那绝对不是正常的势力承受得起的。
他话音未落,那个叫忠良的人已经抓起地上躺着的一个人拖到两拨人面前,面无表情手起刀落,噗地一刀从前胸扎到后背。
“咦?好刀法啊!朋友这招可是够狠的,不过……也行啊,你把他们都弄死,那算你本事,兄弟我二话不说就把路让出来!”蒙面人不为所动,反倒叫好。
“范千山,你说的是什么话!”从黑衣蒙面人的人堆后面居然冒出来一个愤怒的声音,一个道士也没蒙面也没换夜行衣,从蒙面人堆里突然跳出来,指着范千山——那个领头蒙面人,大喝道:“范千山,赶紧把他们都杀了,把人给我弄过来!”
范千山便是蒙面人里的头面人物,蒙着脸看不出表情,语调轻松道:“你看,才杀一个你慌什么,他们怎么敢全杀了。他们费那么大力气从文家抢人,然后抢出来一刀一个全砍了,你以为好玩啊,要砍他们在府里砍多省事啊,何必背到这来砍?你看见马车没,那是接人走的意思。你别怕呀,让他们砍。哎,你们别停啊,接着来,接着来。”
中年人闻言冷笑一声,发话道:“忠良,人家都催你了,你还等什么呢!”
那个叫忠良的也真够狠辣,一挥手便有几个人帮着他把地上躺着的几个人全拖出摆在众人面前。
陈旭元被刚才忠良的出手震住了,真是杀猪屠狗一样的不眨眼的人。他看了看地上死去的是个女人,躺着的两个人里依旧是一个女人一个孩子,眼下又见忠良要故技重施,难免有些不忍,身体一动,耳旁传来方有道的声音:“旭元,他们不死便是我们死!”
唉,陈旭元再迟钝也看出来当下的场景,对方嘴上说的狠辣,也是顾忌自己这边的手段和手下的性命。大家都是有任务在身,箭在弦上不能不发,陷入了死局。想破局,那就把猎物杀掉,箭也就能从弦上下来了。
唉,陈旭元心中难过,默默地想,原来你死我活也可以有这样的场景啊。
忠良这边又选了个女人举起了刀,挑衅地看了那个道士一眼,一刀戳下,尸横当场。
那道士眼睁睁看着忠良再杀一人,可身边的范千山却抱着膀子看着,说不定面罩之下还带着笑,不由得大怒。他是知道范千山不待见自己,勉强跟自己出来执行任务也是迫不得已,但这般结果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当下道人见文家只剩一人了,若是再让忠良杀了,那自己这趟就算白跑了,左手平伸,右手从怀里一捻,摸出一张黄纸,口中喊了一声“急急如律令,疾!”
右手黄纸居然无端凭空自燃,左手上红光乍现,随即爆冲出去正指忠良。
忠良大惊,左腿撤一步,右腿一屈膝,摆了个弓箭步,挥刀向红光一撩——这是刀法里防着对方放暗器的手段。
可谁知红光快速异常,忠良的刀只撩到一半,红光便猛地罩上他的面门。
忠良头一晃,手中刀掉落,整个人噗地向前一扑,趴在面前的尸体身上。
中年人大惊,刚才看范千山的意思,这肉票要是都杀掉了,大家也没必要动手了,心中刚刚松了一口气,结果这个妖道居然一举便干掉了自己的心腹。他临敌经验丰富,压住满腹的惊慌,大喝一声,“先干掉妖道!”,抬手一指道士,不知怎地手中便飞出一镖,直奔道士打过去。
中年人身后众人也不含糊,四五个人各自从怀中摸出暗青子,不分先后,一律打向妖道。
那道人却是不慌,因为他一动手,身旁范千山便哼了一声“多事”,横移一步,挡在他身前。眼见暗青子满天奔道人飞来,范千山挥刀便挡。
陈旭元耳朵里就听到当当当当几声脆响,地上便落了七八样暗青子。
那道人也哼一声“混蛋”,反正也逼得双方出手了,便心满意足地扭头躲向众人身后。
范千山手下一看头目挡了暗器,也不用招呼,各自拔刀咬牙冲向对方。
中年人放了暗器之后更是毫不停留,斜斜冲向范千山这伙人的最左边,江湖排阵边角是最弱的,他是打算硬冲过去,迂回到后面杀掉妖道。
中年人手下的人自然紧跟中年人——忠良是这些人里数一数二的好手,况且还被人一指便废掉了,他们若再一犹豫,无异于引颈就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