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方胜和白继民两人面上一片惊惶,方胜向前迈出一步,张口就要解释,不过李泽摆了摆手,并没有追究,又转向沈重开口问道:“你就是沈重?”
“小子正是!”沈重恭谨一礼,朗声答道。
看到沈重不卑不亢的态度,李泽点了点头,兴趣更浓了几分:“那阿福和铁牛,就是在你的手下一死一伤?”
虽然没和铁牛交过手,但李泽还是清楚,铁牛能做到大同白莲的护法,手下还是有些硬功夫的,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那是他们罪有应得!”沈重回答得斩钉截铁,这件事情是在州衙里留了口供的,根本没有什么好否认的。
“这两个人,我可是一路从大同府跟过来,没想到却落在你的手里。”李泽面带激赏,颇有意味地说道,“后生可畏啊!”
“只是侥幸罢了!”沈重不明白李泽话里的意思,只得说道。
“侥幸?”李泽呵呵一笑,对沈重的谦逊有些不以为然,继续说道,“实话告诉你,这两人掳走你小妹的时候,我当时就在暗处,但没想到最终还是被他们给甩开了。他们藏身的山间小庙,昨天我也过去看了,掩在群山之中。那里可不是那么好找,你是怎么找到的?”
李泽居然开诚布公,将当时的情形如实告知,看他的目光,甚至还有几分求教的意思,这让沈重多了几分好感,沈重当下也不含糊,直接说道:“其实舍妹被掳走的时候,留下了一些线索!”
“线索?你出城去找你妹妹的时候,已经过了一夜,这段时间,足够这两人逃之夭夭了,你还能发现什么?”李泽有些意外,回想了一下当天的情形,事发之时他也是仔细查看了现场的,但却并没有发现什么,难道这个沈重观察得比自己还要细致?
“人们做完某些事情之后,总会留下一些痕迹,透过这些痕迹,就能推理出一些情况。比如说:脚印的指向可以看出人的行进方向,通过车轮印痕可以了解马车的行进路径。甚至有些鼻子灵敏的人,可以闻到每个人身上的气味都是不一样的。”沈重慢慢解释道,“所以只要留心,总会有所发现,更何况我找到的还是舍妹特意留下来的线索!”
“哦,这倒是有些新鲜!”李泽眼中露出若有所思的目光,饶有兴趣地说道,“那你妹妹给你留下了些什么线索?”
李泽到现在还没露出什么敌意,沈重也放松了下来,开口说道:“小妹被掳之前,刚跟小伙伴们喂过鸡,兜里还留下了些高粱粒……”
“所以她就在路上留下了些高粱粒?”李泽眼前一亮,有些恍然大悟地抚掌笑道,“按图索骥!妙啊!”
沈重也微笑地看着李泽,经过刚才的一番试探之后,接下来,应该就要进入正题了。
此时沈重心中也起了好奇,李泽“请”自己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李泽的笑声戛然而止,目光灼灼看着沈重说道:“沈重,你很不错!”
沈重看着李泽,等着他的下文,对李泽的这句夸赞不置可否。
李泽眼中的欣赏更甚,继续说道:“你愿不愿意将铁牛和阿福的案子,继续追查下去。”
这可和沈重的想法有些不同,沈重知道这件案子背后隐藏着些不可告人的力量,此时唯恐避之不及,连忙摇头,明知故问道:“昨天单知州已经在全城贴了告示,这件案子不都已经结了吗?”
“沈重,你是个聪明人,当天南门口两个嫌犯被劫杀的时候你也在现场。”李泽看着沈重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反问道:“你觉得三十多个孩子失踪的案子,真是铁牛阿福两人做的?”
沈重刚要点头承认,李泽继续开口追问道:“当天你追到兴德居附近的小巷里看到了什么?”
“那个‘小贩’如此突兀地死在巷尾,难道你就没有一点怀疑?”
“还有,那些人如此处心积虑地刺杀了两名嫌犯,到底是想要掩盖什么?他们将那些孩子养在深山之中,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李泽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的抛出,每问一句都向前跨上一步,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慢慢拖长拉大,李泽嘴角带着一抹微笑,就像一个诱人犯罪的恶魔,缓缓说道:“这些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真的不想知道吗?”
从那天沈重的所作所为,李泽已经完全洞悉了沈重的心理——要不是有着强烈的好奇心,而是只想着置身事外的普通人,当天沈重便也不会追到兴德居那边去了。
沈重一愣,没想到李泽每一个问题都问到了自己的心坎里,从事情发生的那天起,李泽抛出的这几个谜团已经在他心里萦绕了许久。
但上一世的特工经历,也让他敏锐的感觉到,李泽所说的每一个问题,都不是现在他这个平头老百姓能够有能力去探究的,以他现在这种情况,一旦卷入其中,很有可能会被几方势力搅得粉身碎骨。
所以沈重还是按捺住了心头的冲动,审慎地说道:“其实我也想到了,绑架这三十多个孩子的另有其人。但是,这似乎不是我可以……”
李泽已经明白了沈重的意思,摆了摆手,阻止了沈重的解释:“没有什么但是,说说你的看法!”
沈重心中一动,看到李泽眼神中带着几分鼓励,整理了一下思绪说道:“其实想要分清楚我妹妹和那三十多个孩子失踪的案子有什么区别十分简单——阿牛阿福这两个人的背景我不清楚,但他们的作案动机却很清楚!”
“作案动机?”李泽若有所思,这个词倒有些新鲜。
“对,铁牛和阿福二人的作案动机十分明确,他们绑架舍妹是为了钱,所以第二天铁牛就摸到我家索要赎金。”沈重说得十分笃定,“但那三十多个孩子不同,他们失踪之后,家里甚至没有得到一点消息。”
沈重很快便进入了状态,摸着下颌,边思索边分析说道:“而且这三十多个孩子失踪之后,前前后后算下来,应该有两三个月的时间。如果案子是铁牛和阿福他俩做的,不可能不索要赎金,更不可能把他们好好地养在山里。”
“所以……”李泽似笑非笑地摊了摊手,引导着沈重继续说下去。
沈重接着说道:“所以,我妹妹被绑架跟这些孩子失踪,根本就是两伙人做下的事情。只是因为单知州急着邀功,便来了个张冠李戴,将两案并成一案,让铁牛和阿福背了黑锅。”
“种种推测有如亲见一般,不过有一点你却猜错了,单守德张冠李戴,迅速结案,则是经过本官的授意的。”李泽点了点头,目光闪烁的问道,“你能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做吗?”
沈重微微有些惊讶,但转瞬便明白了过来,猜测道:“欲擒故纵,放松那些幕后主谋的警惕!让他们以为官府无能,不会再在这件案子上追究下去了。”
“好,很好!”李泽又回到了桌前,一拍桌子,满意地点了点头,“沈重,从今天起,你就先在我手下做一个百户吧!我回去就向指挥使大人禀报,过段时间行文便会下来。”
锦衣卫下辖十四个千户所,每个千户下面又有十个百户,这些百户不可能一个个都靠指挥使去选拔任命,许多时候还是要靠千户的举荐,所以只要不是特别要害的职位,这些千户上报行文之后,一般都会批下来的。
所以现在李泽开了这个口,只要沈重答应下来,立马就可以摇身一变,成为权势涛炽的锦衣卫的一个百户,这份诱惑,不可谓不动人。
只是这锦衣卫的名声,在历史上可是臭名昭著,而且锦衣卫也只是皇帝控制百官的工具,是任由皇帝驱使的一条恶狗,恶狗的下场如何,可想而知。
历任的锦衣卫指挥使,就算权势涛炽如毛骧、纪纲、王振者,也鲜有能得善终的。再想想如今正德朝的江彬钱宁,这两位可是和正德皇帝好得穿一条裤子的主,最后怎么样,还不是抄家灭族,而且一概被史官扣上了佞臣的帽子!
如今是正德十三年,距离正德皇帝的大限没几年的时间了,锦衣卫的好日子也就快到头了,自己难道真要从恶如流?
如果自己加入了锦衣卫,这条路最终会通向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