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重解决了二叔给自己制造的麻烦之后,心情大好,下了台阶便开始了笼络人心,对工匠们的工作和生活嘘寒问暖一番,借机拉近一下和工匠之间的关系。
因为上一世特工出身,沈重经常变换身份去执行任务,所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也是不低,几句话便能和这些工匠打成一片。
这些工匠们都是苦哈哈出身,遇到的东家从来都是对他们低看一眼,甚至有些就是拿他们当牲口使,从来没有一个像沈重这么平易近人,这样“低三下四”地去关心他们的生活,所以他们一个个都有些受宠若惊,对沈重莫名地便又增加了几分好印象。
从他们热切的眼神中,沈重看到了一种被理解和被尊重之后的闪光,更有许多人当场就表示,能得少东家如此关心,这条命就算卖给沈重也值了。
其实这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善良朴实的工人们要求的并不多,有时候只是几句简单的问候或者一个尊重的动作,就足以让他们感激涕零了。沈重抓住了这一点,在工匠们心目中的印象自然便好转起来。
亲切地和工匠们拉了会家常,沈重便开始处置木轩坊中的人事任免,乔四被赶出作坊之后,为了防止二叔再从作坊内部给自己下绊子,当务之急便是要安排一个自己的心腹在作坊中坐镇才行。
沈重将面前众人扫视一圈,目光落在了席大生的身上。席大生在作坊里已经干了将近三十年,经验丰富,而且在工匠中颇有威信,人缘也是极好,所以暂时便由席大生代替了乔四作坊管事的位置。
而卢大鹏附和乔四,煽动其他工匠,自然也不会再留在作坊里面,其他一些工匠也根据沈重了解的一些情况,以及席大生和崔禄的建议,各有任免。
“少东家,来生意了。”沈重正和工匠们聊得火热的时候,木工作坊的门房一溜小跑着来到了院内,兴奋地报告道。
“带到会客厅去。”沈重眉毛一扬,带着几分意气风发,这是自己接手木工作坊的第一单生意,一定要好好对待。
作坊里的会客厅不大,但因为是谈生意的地方,布置得也还算雅致,进门就能看到“和气生财”的乌木牌匾,黑底金字,看上去雍容大气,映衬得会客厅中也是熠熠生辉。
整个会客厅地面用青石漫地,厢房三面靠墙各摆放着两张红木圈椅,圈椅正中是一张工匠们自己打造的古朴的雕花茶桌,上面摆放着精致的景德镇细瓷茶具。
一个小厮拎着茶壶进来,沏了两杯武夷大红袍,便又躬身退了下去。
沈重坐在了主位上,崔禄和席大生垂手侍立两侧,一旁的客位坐了一个面相和善的胖子,五短身材,有些微微发胖,颌下几缕微髯。一身织金袄袍,头戴方帽,方帽正中缀着一块青翠的美玉,看上去就是一副富商的打扮。
此人叫冯吉顺,是蔚州城吉顺车行的掌柜,刚才进门的时候,崔禄便在沈重耳边将此人的情况告诉了沈重。
不过沈重此时的注意力并不在这胖子身上,他正看着手里的一张文契,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有些哭笑不得。
文契是前两天作坊还没有交接之前,二叔和这个冯吉顺签下的,沈重看了下文契内的条款,没想到古人居然有这么强的创造力,这哪里还是什么文契,稍加修改便完全可以当成现代社会的一份对赌协议。
协议的内容十分简单,如果沈家作坊能在三个月内准时交付冯吉顺要求的三百架马车的话,冯吉顺将以高出市面价格一倍的价格将这三百驾马车买下,但如果逾期作坊没有交货,沈家作坊也要按照市面价格的二倍来赔偿冯吉顺。
沈重仔细验看了一下,这份文契是真的。
有些发黄的谭笺上面,别的东西可以伪造,但那红泥印戳可是做不了假的,尤其是印戳上的几处阴刻暗记,正是木轩坊印章所独有的。
现在沈重真有些佩服自己这个二叔了,老实人或者笨人做坏事,一般很难造成大危害,但聪明人却不然,一旦他们一门心思做起坏事来,往往能把事情做绝。
为了阴自己,为了沈家的掌家权,二叔这一番巧妙布置,真是一环套着一环,无所不用其极,居然连现代社会最顶尖的金融家创造出来的对赌协议都能想出来。
虽然眼前这一份还只能算是对赌协议的一种雏形,但也能看出二叔的脑子真聪明,不过这聪明脑子却用错了地方。
冯吉顺手里捧着个茶碗,好整以暇地坐在红木圈椅上,掀开茶盖,撇了撇上面的浮沫,正刺溜刺溜地喝着茶,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沈重在低头凝思,他身边的崔禄和席大生也是皱着眉头没有说话,那张文契上的意思,冯吉顺刚刚进门的时候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两人在一旁也苦思起对策来。
厢房中一时安静了下来,只有冯吉顺刺溜刺溜的喝茶声。
“看得怎么样了?沈掌柜?”悠闲地将杯中茶喝完,冯吉顺放下手中的茶碗,说道,“黑纸白字清清楚楚,这份文契没做假吧!你们作坊主事人怎么轮换我不管,但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这份文契也得认吧!”
沈重刚要说话,席大生便皱着眉头拉了拉沈重,在沈重耳边轻声道:“少东家,这买卖没法这么做,我们现在每个月只能制作出四十五架马车,就算再受点累,满打满算也就能出五十架。”
“这三个月的时间做出三百架马车,就算京城最大的木工作坊,伙计数量比咱们这再大上一倍,想要做到也无异于痴人说梦。”
“而且,这冯吉顺的吉顺车行,以长途和短途客运为主,也不可能一次就吃下这样大数量的马车。这份文契,分明就是他和二爷合计好了来算计你的。”
沈重点了点头,听完席大生这一番话,已经明白了此时的困境所在,二叔和这么一个外人签了一份木轩坊根本就不能完成的协议,恐怕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就算是赔上一笔银子,哪怕是将木轩的名声坏掉,也不能让自己在木轩坊中站稳脚跟。
这木轩坊可是沈家一辈一辈传下来的产业,里面凝聚了族人多少的心血,二叔为了对付自己,居然能狠下心来将它毁掉,想到木轩坊毁在自己手中之后,自己将要面对族中所有族人的指责和痛骂,沈重有些不寒而栗。
这一招可真是太毒了,想到这里,沈重终于明白了过来,二叔为什么会舍得把木轩坊教到自己手里了!
将自己从沈家彻底排挤出去,这才是二叔的真正目的所在。
不过我沈重真就会怕了你吗?沈重眉毛一扬,既然这家族之中你我二人只能留一个的话,那就只能斗个不死不休了!
脑中心思电转,沈重脸上却是神色不变,他轻轻将文契放在了茶桌上,开口问道:“冯老板,这文契是你和我二叔签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