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沿着壶流河向下游走去,大约盏茶功夫,便能看到一片作坊区。因为背靠着河流往来方便,还有旱路交通各处,许多作坊便选址在这里。
沈家的木工作坊便建在了靠河的位置,是一片占地两里见方的场院,黑瓦灰墙,阔大宽敞,看上去颇有几分气势。
作坊场院外还在伸向河岸的位置建了一个码头,以方便夏日的时候运送木材和各种原料。
沈重到了作坊大门的时候,二房管家沈三福带着几个账房先生已经等在了那里。
自己这边,崔禄也带了重归大房的两名账房,揣着手,边等自己少爷边在门前晒着太阳。
几人在门口假意寒暄了几句,便由沈三福带路向账房走去。
沈家家大业大,生意庞杂,皮毛、骡马、木工作坊、书铺等各方面都有涉猎,为了避免账目杂乱,家族的每一项生意都设了单独的账房,每间铺面也都有管账的先生。
“这是作坊的账册,少爷你过目一下,要是没什么问题的话,这作坊就算交到你手上了,我回去也好向老爷交差。”沈三福从作坊的账房手中接过早就整理完毕的账册,交到了沈重手中。
沈重拿在手上大致看了两眼,上面一行行一排排毛笔写就的各种数目,沈重也看不太明白,便交到了崔禄带来的那两名账房先生手中,示意他们好好地盘一盘,重要的是看看货物和账册上面能不能对得上。
“沈管家,先让他们几个查着账,你带我在这作坊里转一转,把作坊的情况也大概给我介绍介绍吧。”沈重看两个账房一时半会也不能把账给理顺了,便对沈三福说道。
“好说,好说。”沈三福点头答应了下来。
随着沈三福在作坊中走了一圈,沈重才对这个时代的工商业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明初生产力遭到了极大破坏,开国皇帝朱元璋又实行了重农抑商的政策,所以明初工商业发展受到了极大的遏制。
但随着几十年的休养生息,农业和手工业的发展使越来越多的农产品和手工制品流入商业领域。宣德年间,民间商业已经十分发达。随着国家政策的放开,除了冶铁、制盐、茶叶等关系国家命脉的产业由国家掌管,其他许多官营的作坊都渐渐转向民间。
成化之后,又实行了以银代役,更是解放了劳动力,促进了劳动力的流动。
而且明朝的赋税极低,这些条件都促进了手工业和商业的繁荣和发展。
在这些因素的刺激下,到了明中期,许多作坊便开始在这边塞城市萌生了出来,虽然和富庶的南方相比还不甚多,但也初具规模了。
眼前这个木工作坊就是如此,占地两里见方的场院,围着院墙四周都建有房屋,木材库房、解料间、斧凿间、刨间、掌墨师傅的操作间,一应俱全。
作坊的一角,还有一间小小的鲁班庙,里面供奉的自然是木匠的祖师爷鲁班。
现在沈家作坊里共有十五位掌墨师傅,每人手下还有帮工学徒五人,共计九十人。每个掌墨师傅和手下的帮工便是一个工作的小组,负责一架马车从头到尾的全部工序。
“少爷,咱们作坊的这些工匠,可说是九边最好的工匠了,活儿出得精细,速度还快,就算拿出去和京城的那些大匠相比,也是差不了太多。去年的时候,还有几辆京师豪阔之家的油壁香车,就是咱们作坊给做的呢。”
虽然这作坊就要交到沈重的手里了,但对于作坊里面这些老师傅,沈三福的评价却是不吝赞美之词。
沈家的太爷爷就是木匠出身,作为沈家起家的行当,沈家的历代家主对木工作坊也是颇为重视,这样几代传下来,这个小小木工作坊的底蕴也是其他一些小作坊无法比拟的。
“现在作坊共有工匠九十人,每月下来,能产出双辕马车三十驾,每驾售银五十两,折银大概一千多两,扣除木料钱、木匠的工钱和其他费用,每月的净利也在五百两上下!”
这样一个小小的马车作坊,一年的流水就有一万多两,利润居然也能维持在五千两以上,这让沈重不禁也有些惊讶。
“哎呦,沈大管家,这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沈三福和沈重巡视了一遍,正在作坊北房的滴水檐下说着话,一个穿着粗布裋褐,尖嘴猴腮的家伙朝这边一溜小跑着过来了。
看起来他在这作坊中横行惯了,一路过来,几个挡了路的工匠被他骂骂咧咧地踹了几脚,这才满脸堆笑凑到了沈三福面前。
这家伙面色发黑,细细的眼睛给人一种奸邪的感觉,他先是给沈三福拱手行礼,接着又上下打量了打量沈重,笑着说道,“这是钱管家带来的伙计?这身板可是有点弱!去,先去那边拉大锯试试去吧!”
“乔四,怎么说话呢?拉大锯?看我不先锯了你!”沈三福强行压住自己的笑意,面色一沉,等乔四把话说完之后,才开口骂道,“去,把师傅们都召集过来,我有话要说。”
“得嘞!”乔四应了一声,转身小跑着招呼人去了。
“少爷,这是乔四,是这作坊的管事!粗人一个,没点眼力见,嘴上也没个把门的,但还算是勤勉能干。刚才冲撞了少爷,还请您多担待着点。”等乔四下去之后,沈三福才向沈重解释道,言语之中,多有回护的意思。
“呵呵,很好。勤勉能干就很好。”沈重笑着点点头,看着乔四下去集合众人,所到之处一片鸡飞狗跳。
一个小小的管事都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看来这就是二叔给自己的下马威了,沈重面上不动声色,看着北房门前闹闹哄哄的人群,心下想道。
乔四一边指挥着众工匠凑了过来,一边在一个年轻的木匠屁股上踹了一脚,“叫你快点快点,磨磨蹭蹭等着生孩子呢!不自量力的东西,年纪轻轻就想着干大师傅,也不掂掂自己有没有那点斤两?看哪天锯了手去。”
刚才乔四的那番话沈重还没怎么放在心上,因为毕竟自己以前是富家公子,从没来过这作坊中,下边的管事不认识,也是情有可原。
但锣鼓听音,听话听声!刚才这两句可就是赤裸裸的含沙射影、指桑骂槐了!沈重站在北房的台阶上,脸色逐渐阴沉了下来,但他却还是忍了下来,没有作声。
沈三福似乎漫不经心地瞥了沈重一眼,眼角的神采不免有些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