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沈重也没回家,直接便让陈汉赶了辆大车过来,带上黄虎和另一名锦衣卫,在大车上面装了满满两箱银子,驶向了蔚州卫城兵驻扎所在。
怀里揣着陈汉从书房中取来的厚厚一叠卷宗,沈重不禁有些佩服起李泽来,不管李泽是心思缜密、未雨绸缪还是早就料定了会出现今天这样的情况,这一叠卷宗还是给了沈重极大的自信,不管蔚州卫出什么幺蛾子,就算是杨辉旭果真明里一套背地里一套,自己也可以从容应对。
蔚州卫和其他地方卫所不同,并不是单独建的一个驻军防守的卫所,而是和蔚州城在一起,所以在蔚州城就出现了知州大人和千户大人共治一城的情况。
蔚州卫衙门在城西靠近西城门的位置,一个个军营扎下来,还有偌大一片校场,远远看上去就有一种肃杀之气,占地面积并不算小。
沈重和黄虎三人赶到卫所衙门的时候,就听到不远处军营中一阵号角响起,三人便将大车停在一旁,就看着军营中出出入入,校场上的兵丁来往穿梭,一个个手持武器操练了起来。
此时天色尚早,卫所中的兵丁分成了几队,有些兵士手中拿着白蜡杆的长矛,正在两两对练,还有些兵士站在远处的箭场前,每人一壶箭,正对着百步外的靶子练习射箭。
剩下的还有五百来人的样子,全都聚在一起,身穿一身火红色的鸳鸯战袄肃然而立,正在进行营伍队列和战阵的操练!
数百人一身火红站在校场之中,就如一团腾起的火烧云,哪怕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立定不动,看上去就有一种肃杀之气。
前面旗兵手中小旗不断变化,一旁军鼓也咚咚咚响个不停,校场上的军士便不断分开组合成各种阵势,一会如楔子一般前冲,一会又刷得分成两队,分进合击如行云流水一般,看得人眼花缭乱。
沈重看着这五百多人的动作整齐划一,口中呼喝连连,自有一种气势蕴藏其中,心中暗暗想道,看来现在大明的边军素质还算不错,应该可以与鞑子一战,至少还没有到后世历史里所说的不战而溃,望风而逃的地步。
沈重和黄虎三人正看得心驰神往,就听到身旁一个声音冷冷说道:“军营重地,岂容人擅闯,你们三个是干什么的?”
沈重转过身来就看到一个昂藏大汉,一副冷面看着自己三人,沈重也不以为杵,上前一步说道:“在下锦衣卫百户沈重,特来求见千户大人!”
“大人,这就是我昨天见到的那个副千户崔友胜!”黄虎此时也看清了来人,连忙在沈重耳边低声说道。
沈重微微点了点头,怀揣着陈汉送过来的关于崔友胜的卷宗,终于将卷宗中的事情和实际的人物联系在了一起,心说这崔友胜看着相貌堂堂,却不知道背地里却干出了如此多的龌龊事情,看向崔友胜的眼神便没有以前那么友善了!
“昨天晚上不就和你说过了吗?千户大人不在,你们请回吧!”那副千户先是瞥了黄虎一眼,又上下仔细打量了沈重一遍,挥挥手有些不耐烦说道,“这守门的兵丁也太不像话了,怎么什么人都往里面放?”
沈重听他说话如此夹枪带棒,语气便也冷了许多,开口问道:“还未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是不是想在杨千户面前告我的状,反正小爷也不吃这一套,告诉你也无妨!”崔友胜趾高气扬拍拍胸脯说道,“在下蔚州卫副千户,崔友胜!”
“原来你还知道自己是副千户啊!”沈重冷笑一声,语带嘲讽说道,“看你这副趾高气昂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都司大人呢!”
“副千户怎么了?我可不像某些人一样,听到锦衣卫几个字就恨不能倒贴上去,你们锦衣卫要真是有本事的话,就把我查个底掉,弄到诏狱中去我也算服了你们!”崔友胜有些嗤之以鼻,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都是指向了杨辉旭。
“你要想,总会有这一天的!”沈重用手按了按怀中厚厚一叠卷宗,虽然知道崔友胜说的是气话,但心中还是暗道,这崔友胜真是嫌自己死得慢,自己屁股底下也不知道有多少屎,居然还能在这里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来!
要说将崔友胜弄到诏狱中,凭沈重手中的这一叠卷宗绝对够用,不过在没有见到杨辉旭弄清楚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沈重还是没有轻举妄动,按下心中的怒意继续问道:“杨千户到底干什么去了?”
“千户大人不在军营之中,那自然便是有要事!”崔友胜冷笑一声,“难不成他出门还要向我禀报?”
两人正说话间,辕门外一声长嘶,一匹健马一马当先冲了进来,杨辉旭身后带着四个亲兵,马蹄踢踏,健步如飞,在身后腾起了一条黄龙,朝着军营中迤逦行来。
杨辉旭打马驰入辕门,就看到沈重正和崔友胜站在一起,便驱马赶了过来,老远就向沈重打招呼问道:“复生怎么有空到我这军营中来了?”
“到这里来自然便是有事情!”沈重也没给杨辉旭好脸色,冷冷问道:“敢问千户大人昨晚干什么去了?”
“复生怎么有兴趣问起这个来了?”杨辉旭有些心虚,麻利地从马上跳了下来,将马缰扔给后面的亲兵,哈哈笑着说道:“昨天出城打猎,回来得有些晚了,便在外面住了一晚!”
“打猎?”沈重老远就闻到这五人身上香风阵阵,再看他们弓箭什么的都没带,心知昨天晚上这几人肯定是去了城中的勾栏妓馆之中,心中已经有了主意,看来昨晚不借兵的事情杨辉旭是并不知情!
想到这里,沈重也并不说破,但面上已经缓和了一些,拱手笑着说道:“杨大人身手不凡,想必不少猎物都被杨大人斩落马下了吧!”
杨辉旭想起昨天晚上鸳鸯暖帐内的春宵一度,在自己身下频频告饶的春香院头牌,骨头还有些发酥,拍着胸脯志得意满说道:“那是自然,本千户怎么说也是弓马娴熟,长枪在握,对付区区几个猎物却还是手到擒来……”
杨辉旭还想再说几句,但看到沈重面色似乎有些不对,这才听出沈重话里的几分冷嘲热讽的意味,连忙停了下来,有些狐疑问道:“复生,你到这里来到底什么事情?”
“今天来这里就是想提醒杨大人一句,在外面打猎快活的时候,可别忘了当初你的承诺!”沈重脸色阴沉下来淡淡说道,“别动手的时候让我们锦衣卫顶在前头,该论功行赏的时候又有你的一份,世上可还没有这么好的事情!”
“复生,你这话什么意思?”糊里糊涂听沈重说出这番话来,杨辉旭这才变了脸色,有些不明所以地开口问道,“是不是昨天晚上和白莲教干上了?”
“杨大人还问我怎么回事?”沈重冷哼一声说道,“你还是问问你们的崔副千户吧!”
听沈重提起崔友胜,杨辉旭面上就是一寒,瞪了崔友胜一眼,冷冷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杨大人,这锦衣卫的也太不懂规矩,求到咱们的头上居然还敢这么说话!昨天晚上,这小子闯进军营中来就要见千户大人,而且开口就要一个百户的城兵支援!”崔友胜看样子并不惧怕杨辉旭,有些不屑地看了黄虎一眼说道,“他们也不想想我们的卫所是什么地方,那是要守卫阖城百姓的安危的!今天借一百城兵,明天再借一百城兵,要是长此以往,我们还怎么守城?”
“呦!我道杨大人怎么会两面三刀,原来这根结在这里啊!”听完这话沈重就确定了下来,并不是杨辉旭两面三刀,而是这副千户从中作梗,想到朱强就因为这小子的一句话而丢了性命,沈重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对杨辉旭也不再那么友善,冷冷嘲笑道,“看来杨大人这个千户也不过是个摆设,就如庙中那泥塑的佛像一般,人家敬你的时候,你就是尊神,要是不敬你,那你就屁都不是!”
“沈大人,你这话怎么说的?”杨辉旭被崔友胜当众顶撞,再被沈重这一番奚落,也是感觉面上无光,心中的火气腾地一下就上来了,吩咐身后一个亲兵道,“敲聚将鼓,升堂议事!”
“议事就议事,刚好借这个机会把这件事情说说清楚!看看咱们蔚州卫什么时候开始瞧起了锦衣卫的脸色?”崔友胜却还是一副不在乎的表情,冷冷瞪了沈重黄虎一眼说道:“有些人还真拿自己当根葱,一个百户就如此耀武扬威,本千户可不像某些人那般软蛋,这么容易就让你们欺负,咱们走着瞧!”
沈重看向崔友胜的眼神则更加冷了几分,事到如今已经十分清楚,昨天晚上的事情全是崔友胜从中作梗,想起朱强的惨状,沈重用手按了按怀里的一叠卷宗,在心中已经给崔友胜判了死刑!
而杨辉旭脸色愈发阴沉起来,崔友胜明里暗里都是指向自己,这是摆明了不想让自己下台!
不过杨辉旭却也有些无可奈何,这崔友胜一直以来都在和杨辉旭作对,仗着卫所之中有三个百户是他的嫡系,向来不怎么将杨辉旭放在眼中。而顾忌着卫所内部的稳定,杨辉旭一直没有对崔友胜痛下决心,这也就让崔友胜越发跋扈起来,杨辉旭心中明白,这次决定升堂议事,恐怕也就是个不了了之的结果,无形之中可能还会对自己的威信造成更大的损伤。
想到这里,杨辉旭不由摇头叹了口气,负手朝着自己的军帐走去,准备换上衣服升堂议事!
沈重看到面前这一幕,给了黄虎两人一个眼色,让他二人在军帐外面守着,自己则跟在杨辉旭后面进了军帐,口中轻轻说道:“我道昨晚派人来借兵怎么会铩羽而归,看来这崔友胜是在处处和杨大人作对啊!”
“实话跟你说吧!外人看着我这个千户风光无比,其实远不是那么回事!”杨辉旭叹了口气,将崔友胜和自己的关系向沈重细细讲了一遍,口中有些无可奈何说道,“如今这崔友胜就像癞蛤蟆蹦到了脚面上,吃不了人但是恶心人!”
“崔友胜如此以下犯上,这可是军中大忌,杨大人就没想过要除掉他吗?”沈重在杨辉旭耳边轻声说道,“此人不除,日后必成大乱啊!”
“想过!但是哪有那么容易?”杨辉旭面上换上了一脸苦色,摊了摊手说道,“现在我手下的十个百户,有三个就是崔友胜的嫡系,还有三个摇摆不定,要让我光明正大除掉崔友胜而不引发卫所骚乱,实在是难上加难啊!”
“如果杨大人确实动了这个心思的话,那事情就好办了!我今天也算是给杨大人带来了一份好礼物!”沈重一脸神秘说道,“正好可以让杨大人出上这口恶气!”
“哦?”杨辉旭心中一动,面上却不懂声色说道,“复生难道有什么办法对付这崔友胜吗?”
沈重看杨辉旭确实是动了心思,也不说话,将怀中的卷宗拿出来放在了军帐中的书案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