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有八岁,我却很清楚地记得母妃离去时的场景。
那天漫天鹅毛大雪,天地之间皆银装素裹。母妃最爱的桃树上仿佛开满了一树白花,煞是好看。
母妃命人把躺椅搬到门前,拉着我的手靠在椅子上,看着外面冰雕玉砌的景色,笑得眉眼间尽是温柔。
我端坐在小凳上,心里一片荒芜。恐惧紧紧攫取了我的心,泪水在眼圈里打转。
母妃的一身武艺我一点都没有学到,医术却青出于蓝。我知道,这是她生命的最后时光了——太多的爱,太多求而不得的绝望压垮了她。
“语澜,别哭。”她温柔地伸出手来,修长的十指在我脸上划过,带着她特有的温暖。
“人人都说母妃倾国倾城,”她微微叹口气,眼睛里流露出回忆的惘然,“却不知在我心中,倾国倾城不若只倾君。”
我望着她,眼中的泪水终于滑落,顺着她的手颗颗滴落,却无声无息。
玄铭,你在哪里?我心中默默地问。
我的出生给我父皇带来了片刻的欢愉后,很快我就被他抛之脑后。太多的**美人要等着向他献媚,有太多的昏庸之臣等着谄媚他,所以从记事起,我大概只见过他几次,还都是远远的,并不记得他的面容。
母妃几乎每天都会与我讲起玄铭,他才是我真正的父亲,也是我认定的爹。
可是为什么,你还不出现?
即使当年你误会了,可是当母妃容颜尽毁,天下皆知的时候,你难道还不明白她的苦心?
“我恨他。”我把头枕在母妃手上,低声说。
母妃自然明白我所指,轻抚我的头发说道:“语澜,是母妃一个人自私地留下你,未曾想过你会孤苦无依。不要怨他。”
“我为自己,更为母妃。”
“傻孩子,母妃不怨。爱之深责之切。更何况,回首一生,他给过我的,才是最真的快乐。”
我并不理解,反而恨声说道:“倘使有一天,我能见到他,定然要问个明白。不会让母妃平白为他吃了这么多苦。”
“不准。”母妃厉声说道,同时由于用力过猛而咳嗽起来。
我取出袖中的白帕为她掩嘴,一朵朵鲜红的血花绽放,比桃花更艳丽。
我不由噤声,生怕再惹她生气。
“语澜,你总是早熟得令人心疼。”母妃口气很快恢复了平静,“母妃希望你不要爱,爱之痛铭心刻骨;可是母妃又害怕,没有爱,你如何度过漫漫一生。”
年仅八岁的我,何尝能体会这番话语,因此低头不语。
母妃叹了口气,许久才幽幽的说:“等你长大看,爱过了,自会明白母妃今日的心情。”
“即使是痛,爱也会让你的生命更加美好。”
“爱到深处无怨尤。”
“你且答应母妃,身世绝对不要让外人知晓。”她眼光迫切地望着我。
我虽迟疑不解,却仍然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母妃这才满意地笑笑。
“母妃过不了这个年了。”她脸色平静,一脸安然地说。
我趴在她身边的幼小身躯不由一颤。
“苍国很快就不行了。”她继续说道,“我已经写信给你舅舅,倘使真有一天你无安身立命之处,念在我们亲兄妹的情分上,他大概可以给你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母妃又说了很多话,除了与玄铭的美丽回忆,就是对我无尽的担心。
我的容貌八分像她,她担心我成为和她一样身不由己的政治筹码,又担心日后苍国败落身受亡国之奴的苦。总之,一个母亲对心爱女儿的爱,成为她生命最后时刻的牵挂。
“母妃,我会好好的,爱自己。”母妃弥留之际,我趴在她的耳边轻轻却清晰地说。
两行泪水从她紧闭的眼中顺流而下——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母妃流泪。
门外北风肆虐,雪下的更急,桃树不堪重负,树枝被雪压断,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母妃永远的走了,带着对我的眷恋和不舍。她也是不堪重负,爱而不得比岁月更加残忍。
我小心翼翼地剪下母妃的一绺青丝,藏在贴身的香囊中,这才起身叫人。
母妃,我会好好的,守护好这颗心,不给任何人伤害它的机会。
只是,人算何时胜过天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