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半世颠沛流离,我亦未曾经历过今时今地的处境。
如豆的烛光下,潮湿的地面几乎能渗出水滴,冰冷狭小的石床上,堆着一层薄而杂乱的稻草,霉变的味道弥漫了整个狭小的空间,有窸窸窣窣的某种动物活动的声音,在黑暗的角落里响着。
我蜷缩在床上,看着烛光发呆。
冬天的夜里,就是格外冷些。虽然是地牢里,我仍然感到有风吹过,穿透我单薄的衣裳,骨头缝子里都是寒意。
我打个冷颤,有些怀念前些日子他才命人为我缝制的狐裘——那是他亲手猎杀的白狐。
纵使残忍,却让我有被宠爱的满足。
想起他,我的心中五味杂陈。
我曾恨过他,以取他性命为目标,那时我单纯地以为,杀掉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去过自己想要的安稳日子;然而造化弄人,我铭心刻骨地爱上了他,所以今天在他给我的温暖回忆中痛彻心扉。
我没有怨过任何人,这是宿命。
我曾经如此努力地活过,可惜,我终究是活不成了。
“那个贱人在哪里?”我听见一个愤怒的嗓音,随后就是好多人走近的压迫感和狱卒快步走路带动钥匙叮叮作响的声音。
“娘娘,王爷有令,谁也不能来地牢见澜夫人。”我听得模模糊糊,大概是狱卒在拦着。
“不长眼的奴才,哪个是你夫人?”那个曾经慈眉善目地拉着我的手闲话家常的淑太妃,竟也失了态。
“王爷的国家大事,我自然管不了。难道王爷的后院,我这个当娘的也做不了主吗?”
我没有听见狱卒的回答,随着越发亮起来的光亮,很快看到了走来的人。
淑太妃一脸震怒,强烈的愤怒让这个先帝最宠爱的女人一贯雍容华贵的面庞变得有些扭曲,她双手紧握,却仍控制不住地发颤,连发间的金钗都随着颤动。
她身后跟着林侧妃,这个女人站在阴影中,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我知道,不会是我所熟悉的那种平淡而疏离的样子。剩下的人,我根本没兴趣去看。
“贱人,还敢这么张狂?”淑太妃被我的平静激怒了。她大概觉得我现在应该痛哭流涕跪在她面前,求她大发慈悲放我一马。
可惜,我不会。
“把这个贱人给我拖出来,捂住嘴乱棍打死。”吃斋念佛,对下人宽仁体恤的淑太妃震怒至此,可见我确实该死。
捂住嘴?怕我说出什么污言秽语,坏了离王府的名声吧。这样也好,咬住东西,能让被针扎一下都会流泪的我,少一点痛苦。
狱卒犹豫了许久,终究是乖乖开门,马上几个壮硕的婆子就上来架住我。
胳膊上传来的剧痛让我皱眉,我跟自己说:“这不过是痛的开始。忍住,忍过去就再也不会痛了。”
很快,我就被掼到冰凉潮湿的地上,一块布被塞进我嘴里。
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淑太妃鞋上繁复的花纹是否是上次我为她挑选的,板子打在肉上闷闷的声音就响起来。
随之而来的,是比想象中更加难以忍受的痛,重重的板子,每一下都像要打断骨头,后面宛如刀割,火辣辣的感觉直入四肢百骸。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没有任何抵抗的力量,只能任人宰杀。
我想努力保全自己的一点尊严,可是做不到。
我手脚俱被按住,扭着身子,像被掐住七寸的蛇,狼狈地趴在地上挣扎,汗水泪水如大雨倾下。十指在粗糙的地面上摩挲,想要抓住什么东西。知道是徒劳,可是不做些什么,我更加无法忍受,很快,指尖就传来锥心的痛,应该也是鲜血淋漓。
“为什么这么慢?”我无比痛恨自己清醒的意识,让我昏过去,让我死去。然而,我却越发清楚地感觉到痛,痛到五内俱焚。
“住手。”伴随着熟悉的脚步声,那个冷清的声音响起。对我,如同天籁。
秦笑离来了。
我没有抬头。我不敢。我只看到他黑色金边长靴和湖青色长衫的下摆。跟着他的应该是他贴身的清风和暗夜。
“你还要护着这个贱人?”淑太妃指着我,怒火冲天地望着自己唯一的儿子,手由于生气而不由自主地颤抖。
“母妃,我没有。只是有些事情,我要问明白。”秦笑离上前扶住自己的母亲。他一向侍母至孝,此刻忤逆她,自是要一番解释。
“不用问,我还没到老眼昏花的时候。你要是还认我这个母妃,马上处死她。”
“母妃,你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不想让我知道的我也知道。那个丫鬟也来找过我了。”
秦笑离的话,让我有些奇怪,哪个丫鬟?
淑太妃大惊失色,几欲摔倒。旁边的林侧妃和嬷嬷丫鬟们赶紧上前扶住。
“母妃,我会处理好。你先回去休息,家国都是大事,我不会儿戏。”秦笑离的话有一种沉稳的力量,仿佛掌控了一切。
淑太妃长叹一声:“冤孽呀冤孽。”还是转身带人走了出去。她也了解她儿子的性格,言出必行;她更相信她儿子的能力,能处理好一切事情——她向来如此认为。
狱卒也很有眼色地退下。
我依然趴在地上,像条死鱼。除了眨眼,我已经没有动的力气。只是感觉冷汗涔涔,湿了单薄的衣服,微微风过,寒入心中。
一只大手一把扯下我口中的布团,捏住了我的下巴,逼迫我抬起头来。
我眼里满是泪水,却觉得面前这张脸如此清晰。
那是印在我灵魂中的面容,浓密的眉,深沉的眼,高挺的鼻,绝美的唇,不正是最完美的男人吗?
只看一眼,我便如同上瘾一般,再也挪不开眼睛。
甚至,甚至觉得痛都麻木了。
“语澜,没有话跟我说吗?”他手上用了十成的力气,说出的话却温柔无比,充满魅惑的声音让我恍惚觉得回到了我们之间的美好时光。
我潸然泪下。时至今日,你还肯叫我一声“语澜”,如同最贴心的爱人,就像那些背叛那些裂痕从未存在。
秦笑离,孟语澜知足了,不枉我倾心爱慕你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