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绝壁上下来时已近黄昏,因之前壁中空气稀薄,使下山时神清气爽过头,状态极佳,以致将这山中多年来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今日偏来抢她的恶霸揍了个半死不活,顺便还反抢了三百两银子作为盘缠,一路打听,总算在第二日午时寻到了秋简。
二人见面自然就谈起了暨城牢中的那场大火,可惜了秋简只记得自己被打晕了,其他一概不晓得。沈幻惜就只能自己推理,推理来推理去,觉得事情该是这样的:暨城的那场火灾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段七娘为收她为徒而要“救”秋简,但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救走秋简似乎有点儿困难,于是放火烧了监狱。她打晕秋简,本打算一走了之,但想想这样可能会惹得官差四处追查秋简的下落,不好隐藏,于是随便找了个人杀了扔在秋简的牢中制造秋简已死的假象,将搜捕的对象转移。如此一来,他们不管怎么搜捕,只是在搜捕一个死人而已,这样可解后顾之忧。只是不想这么巧,偏偏她找的那只羔羊是沈婴。
既然沈婴已死,那么一切线索都断了,继续留在暨城已无必要,何况近日暨城之外莫名的肃穆,二人便从黑市买了匹马当日离开了边疆,承天庇佑,天黑时眼前总算出现了个小镇——清河镇。
清河镇离边疆不算太远,自然就不可能富饶,不过相比暨城已经算是人间天堂了。进了镇子第一个入眼的就是装修得体,热闹非凡的百客客栈。沈幻惜和秋简摸摸自己已饥肠辘辘的肚子笑得脸上开花,完全忘记考虑客栈的性价比问题。等叫了菜发现菜都偏贵一点儿时才觉着吃亏,觉得这掌柜实在会做生意,不过后来又想想,千金散尽还复来,不散尽又怎么还复来?所以心中也就变得平衡了。
吃饭间,忽听得隔壁桌的几位小哥谈起了国事,说的正是时下最热的官亭之约。
要说事情本是这样:夜储原是将郑国三皇子夏侯舜的死掩得好好的,凶手也在追查之中。但不知为何,沈幻惜坠崖后第二日消息就走漏了,郑王听闻悲恸不已,三日后就亲自领了三十万大军,一路厮杀至官亭,方被前往和谈的镇远将军孙剑拦下。
其实郑王本就没心思和谈,说起来夏侯舜算是郑国王孙中最有谋略手段的,郑王早就在心中将他立为王储。三国中郑国本就最弱,如今失了夏侯舜,要想完成天下大统更是难上加难。于是宰相进言,说三皇子生前最期望的就是一统天下,如今身虽殒而心愿未泯,吾国上下均为三皇子之死倍感哀痛,不如化悲痛为力量,取了黎国以慰三皇子在天之灵。郑王果然被说得心动难耐,但顾及两国实力之悬殊,始终难下决心。宰相复又进言,说三皇子死于黎国已激起将士昂然斗志,相反黎国理亏,又恰逢酷暑,密探探得黎国皇帝隐疾发作卧床不起,士气低靡。再者,所谓得民心者的天下,黎国残暴杀死异国皇子,已触民愤,此时于郑国而言正是天时地利人和,黎国定然一攻即破。
宰相之言句句入郑王心扉,此时要不让郑王出兵都难了。
果不其然,郑军一路斩杀而来畅通无阻,黎国军心涣散,屡攻屡破,孙剑前来和谈正是在郑王体验无数成功的兴头上,愿意和谈才是真的见鬼了吧。
不过天下也有句话叫得理饶人,若郑国此时不和谈就是得理不饶人,同样会失民心,于是做了做样子,说是若能将杀夏侯舜的凶手献上,便可以考虑和谈。
皇帝本来为郑国之事很头疼,一听有转圜的余地,高兴得病好了大半,一道圣旨将六王爷夜储从边疆揪了出来,扔给了郑王。
这样不分青红皂白惹得六王爷的手下怒不可遏,奈何如今是夜临执掌天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幸得夜储以德服了不少人,个个要为他去顶这死罪。于是一干手下趁夜打晕了夜储,并将一名自愿为夜储而死的死士绑了送到了镇远将军的手里,由他转交给郑王。
郑王接了这名死士自然心有不甘,于是动大刑,为的是要他改口供,指认当今圣上夜临为幕后真凶。
这名死士一开始嘴硬得很,被抽了几鞭之后立马原形毕露,马上改了口供,依着他的意思,说正是夜临授意杀三皇子的,为的是削弱郑国国力,可取而代之。
谈及此处,那些公子已不再接着往下谈论,转而抨击该死士卖国求荣,该千刀万剐。
这个故事若是在几百年后的盛世当做评书来听兴许不错,可现在当做故事来听,也委实太惊心动魄了。
沈幻惜一时听得入神,执着筷子半晌没有动静。
此时却忽然听到桌子对面有人声传来:“姑娘将这么一桌子菜放凉了,不是可惜?”
沈幻惜不禁回头,眼前坐着个玄青衣袍的男子,身躯凛凛,一双极好看的眉,眉下一双无暇桃花眼,如此一看却似有熟悉之感。于是,她不禁皱着眉再仔细的看了起来,却见他往旁边别了别脑袋:“姑娘也觉得那名替罪羊该死么?”
沈幻惜本不想发表任何意见,可不知为何却忽然想说两句:“我认为他不该死,相反却可能暂解黎国之危。”
“哦?此话怎讲?”男子一听她的话,似乎升起无限兴趣。
沈幻惜道:“王者之争,本该是弱肉强食。而若想反其道而行,得要天时地利。说白了吧,就是趁人之危。郑国如今有了个十分好的理由,一路势如破竹,但郑国明白他们的胜利靠的是什么。而这位死士的所为,却是恰恰击中了他们的软肋。”
沈幻惜见他不语,问:“不明白?”
男子笑了笑:“不明白。”
沈幻惜继续道:“就好比你去买东西,如果一个小贩告诉你一只木簪要一两,你问人家二十文钱卖不卖,人家若是不肯卖,经过好一番折腾卖给你了,你会觉得自己买得挺值。但若人家一开始就爽快的卖给你了,你一定会觉得自己买得很亏。其实开始和结果都没有变,过程变了变,人的心理就会跟着变。”沈幻惜说着,喝了口茶,一抬头见他一脸兴致的看着自己,知道他还是没懂,于是继续道:“就是说,若是这个死士至死都不说是皇帝是幕后主使,他们也有办法能伪造出证据来证明皇帝就是幕后主使,那时候他们一定觉得黎国依旧军心涣散,如今攻打正是时机。相反,那名死士这般举动,他们就会觉得这一切都是黎国的计策,如今正打算请君入瓮,你觉得本就作为弱者的郑国敢再进一步么?”
刚说到此,就听一旁的几位已经抨击完了,继续讲这官亭之战:“还好九王爷出面了,才将此事暂时压下。”
一听九王爷几个字,沈幻惜已顾不得继续发表自己的真知灼见,竖耳倾听。
说那死士认罪之后,对夜临的骂声从四面八方而来,作为天下第一强国的北越也派来使臣,愿与郑国结盟一同攻打黎国。郑王本也十分亢奋,此时却忽然收到九王爷书信一封……
说到此处,店小二已端了壶上好的女儿红,摆在几位公子中间,低声道:“各位客官,小店能谈家事但不谈国事,这壶女儿红就当是小店送给几位的,几位慢用。”
如此一来隔壁果然就停下不再谈论,但却是挠得沈幻惜的心一阵阵发痒难耐。
“姑娘想知道后面的事么?”
沈幻惜猛的一点头。
男子淡淡一笑:“其实也很简单,九王爷不过是就势分析了一番,三国之势得以维持是因郑、黎两国原本交好,北越若贸然攻打一国,必得不着好处,反而可能会招致灭国之祸。可如今之势却是相反,郑国若与北越结盟,黎国自然眨眼可破。然,郑国刚刚战罢百黜待兴,北越却是国富民强,蓄势而发。这样一说,郑王已有些动摇。九王爷便借势再分析了一下三皇子的死,说那三皇子死在黎国的确是黎国护卫不周,但联系因果便不可看出他死得蹊跷。先是这死士费尽心力代六王爷认这杀人之罪,可眨眼倒戈实在难以理解。不可排除是有人蓄意挑衅,可坐收渔翁之利。再是退一万步讲,若三皇子之死确与黎国有关,那黎国亡国也是罪有应得,可若三皇子并非黎国所杀,岂不让三皇子成了祸国殃民之人?好在那郑王无能却不昏庸,冷静之余答应给九王爷三个月的时间查明真凶,给个交待。”
沈幻惜道:“实在看不出九王爷还有这等能耐。”
男子略带惊讶:“难不成姑娘认识九王爷?”
沈幻惜一时知晓自己失言,忙道:“天下人不都说九王爷谋皇篡位,弑父杀兄,如今看看,也不尽是这样吧。”言罢想着赶紧转移话题:“小女子不问,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男子淡淡一笑:“羡慕的慕,清白的清,慕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