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幻惜坐在藤椅上,望着白兰树中的小径发呆。
可想而知,夜储是故意带着她来到此处的,也就是说,他不想让她接近监狱。这无非两种可能,一是她的身份暴露了,二么,就是六王爷在狱中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若说是她身份已经暴露,那夜储要对付她十分简单,拿下一同前来的四人即可,要问出幕后主使也不会太难。而夜储留着她,就说明身份还未暴露,只可能是第二种情况。
这么一来她便更加的来了兴趣,很想下山往狱中瞧上一瞧。
只是来路被严防死守,自己是离不开的,于是打算在院子中找找是否还有其他出路。
白兰居虽说景致很美很不错,但就是有些太大,小径曲折迂回,沈幻惜走着走着就把自己走丢了。待她抬头人已在春华苑外,只见两个婢女守在门前,不由得心中一喜,可算是寻着人了!可不想待她快步上前正欲开口询问,那两个婢女已经开口撵人,只弄得自己好不尴尬。尴尬之余她却敛不下心中好奇,垫了脚尖儿速速往院中瞟了一眼,只见清清池水凉亭之上,似有个身着白衣的姑娘,看不清容貌,只觉得那身姿清寒孤傲,犹如满园绿荷上的一朵白莲。
世人都说六王爷洁身自好,好到对女人都没什么兴致,看来也不是真的。
想想也是,一般孑然一身的人都是因心底藏了个至爱之人,且是求而不得的至爱之人。
这么一来她又对方才那个女子焕发了莫大的兴趣,她忽然发现自己兴趣如此之广,不知当初是如何在天清崖底修生养性的。
在两婢女咄咄逼人的视线下离开,沈幻惜怀揣着小心事儿随性步行了许久,直走得两腿发酸,不由回神四顾:六王爷能如此放心由她一人在他的别院这般放肆么?事实证明她并没有想多,她身后跟着的那一打影卫,早在春华苑之时便想出来溜溜,但见门口的丫头处理得妥当,便又憋了回去。他们本是期望着沈幻惜自己能够回波凉亭见王爷,可等了这许久实在不好再忍,此时又见沈幻惜疲惫下不愿再走的模样,于是顺水推舟现身,以午时已到该用午膳为由恭恭敬敬地将沈幻惜重新带回了波凉亭外。
彼时夜储正坐在凉亭的藤椅上,手中有意无意的摇着一把纸扇,扇面上画着几只翠竹,出自年前去世的画圣允附之手,此扇恐已价值千金。
谁说夜储很穷?他其实一点也不穷,世人习惯将自己所见作为定论,不知事情往往内藏玄机,歪瓜裂枣往往才是最好吃的。
虽说正是七月流火的炎热季节,但在这白兰居委实感觉不到丝毫暑气,由内而外的清凉让人觉得舒服,让沈幻惜差点儿就忘了她此行的目的。
夜储见她来了,笑脸盈盈的将她邀入席中,并谴退所有侍卫。
沈幻惜自觉一个小小牢头连为王爷提鞋都还差点儿,怎能与他平起平坐?遂推脱了一番,夜储却是摇了摇手中纸扇,面色暖暖:“沈美人不必客气了,既是已嫁入皇家,与本王同坐一席也是恰如其分。”
“六王爷所言,臣下不太明白。”
夜储捻起一只酒杯,细长的双眼微微朝她撇来:“我知你不是无泪,你如何混入九王爷府中,又是如何令他倾心于你这些本王都可以不管,但有一点你须得记住:本王虽崇尚以德服人,但若是你要对九王爷不利,本王定不饶你。”
沈幻惜心中默念无泪二字,原那个女子是叫这么名字。但为何她会以沈幻惜之名接近夜池,她与他之间又有过些什么,她都十分想弄明白。此刻身份既已败露,便无须再隐瞒些什么,毕竟六王爷是何等睿智之人?
沈幻惜笑了笑:“王爷怎知我不是无泪?”
夜储道:“你若是无泪,当知本王如何恨你入骨,哪怕化作灰本王也认得,自然不会以这般拙劣的乔装妄想欺瞒本王。”
沈幻惜见他与无泪似有颇多恩怨,遂急急追问:“你与她认得?她是个怎样的人?又与夜池有过哪些过往?”
夜储的语气依旧波澜不惊:“这些你都不必知晓,你只需当好这个替身便罢。”
沈幻惜气急冷哼一声:“你怎知我愿意的当这替身,天下由得我海阔天空,告辞。”
沈幻惜刚刚转身,夜储却一瞬抵达她的身前,沈幻惜伸手欲将他推开,他却轻巧的将她双手反剪,扔给从天而降的影卫们,对沈幻惜道:“皇家的大门岂能任由你来去,你既是当了九弟的美人,便该从一而终。”言罢,又重新坐回桌前,对影卫们道:“将沈美人送回夜澜城。”
“等等!”沈幻惜被推得急,她不由回头大喊:“那至少把我的丫头还我,她还在大狱里呢。”
夜储的表情滞了滞:“昨夜牢房失火,她已经死了。”
“什么?”沈幻惜忽然觉得自己头发昏,方才听到的似乎不是真的,于是怔怔的又问了一遍:“你说她在哪儿?”
夜储顿了顿:“本王会再给你个丫头。”言罢起身,准备差人去叫丫头来。
“我不信,你带我去见她,你带我去见她!”本已稍微平静的沈幻惜忽然挣开影卫,跑过去抓住夜储的衣襟,盈盈泪水顺着脸颊如颗颗珍珠落在夜储的衣服上,晕开一片水渍:“你骗我的对不对,我不信她已经死了。”
夜储那本是没有情绪的脸变得稍微柔和,兴许是在皇家许久,对生死之事早已习以为常。久不见这发自肺腑的眼泪,也让他的心升起一丝温暖。
“那沈婴呢?”沈幻惜忽然想起了沈婴也在牢房之中,最不想从他嘴中听到“他也已经死了”,但还是要问。
夜储愣了愣:“你寻他做什么?”
“他……他是我爹。”说完觉得自己有些失声,许久不曾这么伤心的哭,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干爹?”
“亲爹。”沈幻惜眨巴眨巴眼睛,其实她也不清楚。
夜储看了看她:“他不可能是你爹,沈婴幼时即进宫,后虽任青州刺史,但……他不可能有子嗣。”
虽说此事对沈幻惜而言不算好也不算坏,但秋简已死的打击对她似乎有些大,哭得累了,神情变得有些呆滞。夜储想想将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扔给夜池似乎不太放心,遂假装于心不忍,让她留在白兰居修养两日,两日后再送她回夜澜城。
这两日夜储很忙,一是忙着查沈婴的下落,再次就是查沈幻惜的来历。但是,这沈幻惜的来历可说被掩盖得天衣无缝,唯一可考的就是黄石滩的那一场大风沙。但是,这其实也说不透彻。沈幻惜假借沈婴之女之名赐给九王爷,目的十分明确,即使是在大风沙中,也足有能力自保,但却为何被调了包?而这与她长相如此相似之人,又岂是那么容易寻到的?自此夜储得出一个结论,兴许这个沈幻惜就是当初那个沈幻惜,只是在风沙之中落马失忆,但经丫头提醒有任务加身,但不知是什么任务,才打算冒险前来寻沈婴,看他是否知道一二。
如此一来就可解释为何沈幻惜行为举止与往常判若两人,而对皇帝之事一无所知,连他在这夏日常犯隐疾一事都不曾知晓。而她对丫头之死这般心痛大概是为自己心痛,为皇帝办事就好比刀口舔血,这么粗心丢了自己的任务就好比已经丢了自己的命,所以才会痛哭流涕到心碎不堪。
如此想想觉得沈幻惜真的可恶,甚至想一刀杀了她以除后顾之忧。
虽说这个想法经过他脑子的时候只是一瞬,但他顿时觉得这其实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于是叫来平日亲信凤回,下了道暗杀的命令。
夜储平日不主张杀生,今日下的这道命令委实让凤回怔了怔,不过凤回好就好在从不多说,不多问,此时领命而去便罢了。
夜深如墨。
沈幻惜所在的东竹苑正在白兰居最东面,翻过围墙即是悬崖,正是杀人抛尸的好去处。即使不小心被人寻得,也已摔得面目全非血肉模糊,只当是她自己不慎落崖而亡的。
一阵风过,凤回已到东竹苑,此时,他正见着一个身影在努力翻墙。
这翻墙之人正是沈幻惜。
两日修养她已稍微的平复了自己的情绪,于是为自己寻找后路。想想这辈子回夜澜已经是不可能之事,倘若明日被送入回夜澜的马车,根据夜储贴身侍卫的能力,想逃恐怕是不可能的。所以她便想着今日翻墙出白兰居,再绕着墙外寻下山的路。虽说危险,但总比终生无望来得强许多。
凤回到时她正翻到墙头,心情本就很紧张,回头猛然看到个黑影,手中拿着的宝剑正在月下泛着幽冷寒光,不觉一阵心惊,脚下不稳,不慎直直栽下了悬崖。
如此倒是不错,将来九王爷即使怪罪,也怪不得六王爷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