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人这是在看什么?”夜储头也未动,便忽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沈幻惜急忙收回自己的眼光,笑了笑:“一直听闻六王爷治国有方,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夜储的眼中闪过一丝寒意,清清冷冷的语气却尤为渗人:“此话本王当担不起,不过是在其位谋其事,如沈大人一样罢了。”
沈幻惜急忙跪下道:“小人哪里敢跟王爷比,王爷可别为难小人了。”
夜储与那日在紫荆花丛里一般,皮笑肉不笑:“沈大人快起来,都是为皇上办事,不需计较这许多。”
这一路沈幻惜总能见夜储的几分敌意,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一切可能正如她猜想的那般吧。
到了牢狱之中,与其他几个狱卒认识一下,宣布自己是牢头等等一切形式结束之后,沈幻惜便直接奔到秋简的牢外。昨日她安排的时候就将秋简单独的安排在一间牢房里,就是怕罪犯欺负新人,这是司空见惯的。不过好在秋简果然无恙,悬着的一颗心才总算是放下了。她本是还想去见见沈婴,但想到自己也姓沈,又恰巧要见沈婴,怕遭人怀疑,便打算先作罢,等过两日时机成熟之时再寻他不迟。
不过沈幻惜就是在牢中走了一遭,就觉得这地方真不是人能待的地方。首先是这地方气味太熏人,其次哀嚎声太多,叫得人心烦,再次是这里的犯人个个拿着那种要杀了你祖宗十八代的眼神看你,看多了都会觉得自己精神异常了。所以沈幻惜很佩服这些能在这里胜任狱卒的人,觉得他们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不过后来原牢头的一句话让这些犯人短暂的解除了敌意,就是新牢头到任,今日就休假一日,不用干活了。
沈幻惜算是如获大赦,夜储说今日就暂且先这样,让沈幻惜再回去休息一日,明日再来牢中也不迟。
沈幻惜应允了,此刻还是依了夜储为好,虽然她知道,依了和不依都没有什么差别,因为人家打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你,不管你多么想合他心意,最终结果都是不合心意的。
今日的月,一样是清清明明。
沈幻惜就躺在房间里,因为两个丫头随身伺候着,她也无处可去。
而同样是这样无处可去的还有夏三和他的那个小跟班。
这样的夜本来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风依旧吹,虫依旧叫,花楼里的男女依旧那么风流。然后当乌云滑过月下时,有个影子也如那乌云轻巧的滑进了六王爷府里。
忽然,整个六王爷府都热闹了起来,听到侍卫们急促的喊:“有刺客,保护六王爷!”
所有的侍卫都一味朝着六王爷的寝殿聚集,直至将其围得水泄不通。沈幻惜就躺在床上听外面的热闹,原来有人要刺杀六王爷是真的。看自己有空就顺便猜了下这个刺客的来历,第一想法这个刺客乃是夏三,因为一切来得太巧。后来一想觉得似乎也不太可能,因为一切来得实在太巧,夏三不会做这样愚蠢之事的。
想不通就不想了,闭起眼睛睡自己的觉。
而这刺客的确不是夏三,因为夏三正坐在房间里面悠闲的喝着碧螺春,如墨的双眼荡过窗外的紫荆花,忽然看到一枚银色铁镖从窗外飞了进来。
夏三下意识的躲开了,那铁镖噔的一声钉在了他身后的长柱上,泛着渗人的寒光。
夏三身后的丫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怔怔的瞪着乌溜溜的双眼,不知所措。
夏三猛的一拍桌子:“来者何人?”
黑衣人从窗外飞了进来,身子轻得如一只飞燕,落地无声。
黑色面纱上一双清灵的美目,却是没有半点温度,仅是这样一眼就让人冷得发抖了。而她的身段修长柔美,该是个女子。
夏三知道,这是一个职业杀手,动作快且没有感情,与这种人相遇,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夏三不禁冷冷一笑:“有刺客的传闻不假,不想却是来刺杀我的。”
来人并无半点废话,提脚将身旁的一只圆凳用力朝着夏三踢了过去。
夏三毕竟也是高手,赤手空拳就将那圆凳击了个粉身碎骨。只是才见碎片飞散,已见着来人的拳头在自己的面门上了。夏三倒也不慌张,侧身一躲就将这一拳避了过去。
仅仅是两个动作,其实都是生死交错的事情。而这样的动作接二连三,一气呵成,二人似乎都能知道对方的下一步,所做的动作也都流畅得丝毫没有一丝的停顿,就好比排演过的一般。
夏三的小跟班见此也急忙上前帮忙,郑国三皇子绝不会带个窝囊废出门的,那样还不如不带。
身后的婢女这回儿总算是缓过劲儿来了,尖叫着出了门去叫守在六王爷寝殿的若干人等。
黑衣人却也是不拦着,仿佛这正是她所要的结果。
此刻屋里的东西已经差不多被打烂了,这样倒好,不致于有这么多的东西碍手碍脚。黑衣人所用的招式都很简单,威力却是惊人的可怕,比如不小心打中了墙,眨眼墙上就穿了个洞。几番较量夏三和小跟班明显就已经处于下风,来人却还是游刃有余。
夏三忽然之间仿佛明白了,自己的命恐怕要交代在这里了。只是无论如何都想知道,究竟是谁想要自己的命。
所谓英雄都不怕死,就是怕死得不明不白。
窗外响起了噪杂之声,刺客的动作却一下子变快了,只见她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剑,瞬间就将那小跟班的脖颈一刀两断。
夏三的额间不经意的冒起些许冷汗,小跟班的死让他看清了这个女子究竟多么冷酷,也让他知道她对杀人到底有多么的熟练,熟练到已经麻木了。他虽也要过不少人的命,此刻却发现自己在气势上就输了一大截,所以他忽然明白自己今日是在劫难逃了。
夏侯舜忽然变得平静了,站定身子淡淡问:“你是谁?”
此时,六王爷府的一半侍卫已经离这里很近,若是夏侯舜能够再拖下一点时间,他兴许就不会死。只是夏侯舜比谁都看得透,他拖不了时间,因为眼前的人目标太明确,行事太干脆,他知道他必死无疑的。
刺客伸手拿下脸上的面纱,倾世绝俗的脸,精致得外面的紫荆都失了颜色。
只是这张脸再熟悉不过。
“我叫无泪。”话刚罢,刀子已经刺进了夏侯舜的心脏。
侍卫进门的一霎那,无泪已经重新掩了面纱从窗户退场,夏三盯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无泪,想着最后一刻她说的“你的死,只是个开始”慢慢合上双眼。
他终究还是死得不明不白,即使那张脸与沈幻惜的一模一样,但是他终究不知道她是谁,兴许,死了都被骗了。
夜储从寝殿匆匆而来,对着夏三的尸体进行了一番的探查,终于从他背上的虎纹刺青得到了一二。
郑国皇室信奉猛虎,所以郑国王孙的身上都有这样的虎纹刺青,也只有郑国王孙的身上才有这样的刺青。
夜储知道这一次惹大祸了,郑国王孙在黎国境内遇刺,这不是两个人的恩怨,是两个国家的恩怨。
而这个刺客,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沈幻惜——隶属皇家刺客团“逐”,即是无泪。
匆匆赶到沈幻惜的房内,房内两个婢女一脸无辜的看着破门而入的六王爷,因了从未见过如此他如此慌张,而沈幻惜正躺在床上安然睡觉。
夜储的这一推门总算将她惊醒了,她一脸朦胧擦了把脸边的口水问:“六王爷,怎么了?”
夜储一瞬间脸色发白,却是被掩盖得极好:“方才府中来了刺客,不知是否惊扰了沈大人?”
沈幻惜故作惊讶:“什么?方才有刺客,王爷可还安好?”言罢,又是自己回答了:“看王爷如今还好,沈某也就放心了。”
夜储浅浅一笑:“既然沈大人无碍,本王也就放心了,沈大人早些安歇吧。”言罢,对屋子里的两个丫头再嘱咐了几声,这才出了门去。
案上的烛火徐徐燃烧,坚挺的火苗偶尔在微风中跳一跳,六王爷笔下的“夜”字在这跳跃的烛光中变得扭曲,他骤然将纸团在手里,眉心处难得的皱起了几条深深的沟壑。
如他所知,夜临虽在谋权一事上很有手段,却对战争一事无能,他所推崇的是三国井水不犯河水,天下太平,如此一说,自然不会主动的去挑衅一个国家,自然也不会差人去刺杀郑国三皇子,无端为自己惹来这个祸端的。
但是转念一想,若将此事放在谋权一事上,便很难说的清楚了。
不可排除的可能是:夜临让人杀了郑国三皇子,随后为了表示歉意,缔结两国友好,大义灭亲的将自己的六弟送给郑国,王爷换皇子,对郑国来说不算太吃亏,对夜临而言,也不算太吃亏,而唯一吃亏的就是六王爷。但夜临其实就是想方设法的要让六王爷吃亏,这么说起来的话,夜临派人刺杀夏侯舜,也就变得合情合理了。
但这个刺客是谁?在暨城里的所有人他都处理得十分恰当,换而言之,夜临不可能事先安排好刺客混在其中。而这些天自己严格控制进城之人,除了沈幻惜,夏三和他的小跟班外……他忽然想起还有一个人——一起被带入城中的囚犯!
他随即取下身后架上的一件白色相间的披风,在这深浓的月色中匆匆行至牢房,却遇到匆匆而来的狱卒,一见了他就跪下着急大叫“西边牢房失火了”,又因地牢中全铺着干草,故而火势汹涌,已将整片西面大牢全全烧尽了。
所幸西面牢房住的犯人不多,除了刚刚押送来的犯人外,还有几个遭人唾弃的贪官污吏,沈婴也恰在其中。
夜储的眉头锁得更深了,偏偏是西面的大牢,与沈幻惜一起来的犯人,也偏偏就在其中。
这一切来得太巧了。
夜储问:“火扑灭了没有。”
狱卒颤颤巍巍:“刚刚扑灭了。”
夜储道:“朝廷新送来的犯人在哪一间,且带本王去看看。”
狱卒显得有些犹豫:“王爷,人全都已经烧焦了,属下劝王爷还是……”
“废话少说,带本王去便罢了。”
狱卒哪里还敢造次,急忙起身带夜储前往西部大牢。远远便能闻到浓郁的焦味,还有人被烧焦发出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夜储的脚步有些紊乱,竟连掩鼻也忘了,只匆匆赶到秋简所在的牢房,一具被烧得难以辨认的尸体横卧在牢房中央,肉已差不多烧完了,可实在惨不忍睹。
夜储感觉胃里有些翻腾,遂又问狱卒:“死了多少人?与牢中之人核对了没有?”
狱卒的额上掉下一滴冷汗,半晌才道:“人已全部核对完成,除了……”
“有话快说!”本是毫无头绪的案子在这“除了”之中显露稍许眉目,让夜储不禁声音高了许多。
狱卒被吓得不轻,急忙跪在地上,声音微微发抖:“除了前青州刺史沈婴下落不明之外,其他人已全部核对完成,都已在大火之中丧命了。”
“沈婴?”此人的失踪既在情理之外,又似乎在情理之中。不管如何,眼下他是唯一的一条线索,所以夜储除了封锁整个暨城,再对全城人发了沈婴的通缉令,似乎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不过在夜储看来,如今麻烦之事除了郑国三皇子夏侯舜已死之外,还有一个,就是沈幻惜。
假使真的是皇上下了这样的命令,那沈幻惜就是这个任务之中的眼睛,若是凶手将刺杀成功的消息传给沈幻惜,那他就没有时间寻找凶手了。所以在找到凶手之前,他必须要想方设法的蒙住这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