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幻惜待夜池的一切老婆婆自是看在眼里,她羡慕的看了看夜池,才转头对沈幻惜道:“床上的是你的夫君吧,男才女貌,真是般配。”
沈幻惜一听,差点又将手里的碗摔了。不过这次握得紧,这碗才免于受难。她重新往药罐里添上水,淡淡道:“他……不是我的夫君,不过是……行路之时见他躺在路边,我又自小学过些许歧黄之术,故而将他救下了。”
“哦,那姑娘倒是心善。”言罢,叹了口气:“哎,也怪我这老婆子得了这奇怪的病,怎么也医不好,我早告诉封儿不要管我这老婆子了,早点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可他偏偏说不治好我的病就坚决不娶妻。这么些年了,封儿也三十二了……我怎么就不能早点去呢,连累了他这么些年……”
安慰人的事沈幻惜不会,因为自小都是别人安慰她。所以她只能凭着自己的资质发挥,道:“婆婆你也不必着急,缘分天定,大……哥他至今未娶只是缘分未到罢了,好事多磨么。”想了想,觉得还是趁早转移这个话题为好,于是道:“婆婆,最近你可是染了风寒?”
那老婆婆道:“没有啊,姑娘怎么这么问?”
“不是风寒?”这倒是奇了,她起身道:“婆婆,你早上喝的药的药渣可还在?”
老婆婆道:“这药可宝贵着呢,上次有个云游的神医给我看完病,给我抓了十贴药,花了封儿存下的所有积蓄。”说着,已经颤颤巍巍的往门外走,沈幻惜也急忙跟上。那婆婆继续道:“我本来以为这药也会没用,但是还真别说,吃了三天,每晚都睡得好,浑身也不觉得很疼了。不过这药珍贵,每帖我都要煎六次才舍得倒,今天刚好六次就倒了。”
药煎六次还叫药吗?省也不是这么省的吧!何况神药居然是风寒药的味道,也太夸张了吧。
老婆婆将药倒在了房子的后方,沈幻惜蹲下捻起些许药渣,确是陈皮、柴胡等普通的药,也就是说这确确实实是只是一贴风寒药。至于为什么老婆婆能安神,估计与药中被加了柏子仁有关。
看来世上神棍确实多不胜数,还尽是些没良心的。
沈幻惜拍了拍手,将手上的药渣拍尽,对老婆婆道:“婆婆,我也学过些歧黄之术,可否让我为你把把脉?”
那老婆婆道:“那就劳烦姑娘了。”说罢,伸出手来,干瘪的手只剩皮包骨头,这些年,她该是受了多少病痛的折磨。
沈幻惜将手轻轻放在老婆婆的手上,她的脉相诡异,是内脏皆竭之相,再诊却又不浮不沉,和缓有力,是无病之相。沈幻惜本就是个半吊子,常见之病尚且不足以应付,何况是这样的疑难杂症?
老婆婆见沈幻惜皱着眉头脸色难堪,便收回自己的手笑道:“我这病啊,很多大夫都看过了,哎,治不治得好都无所谓,姑娘也不必劳神了。”
人命关天,沈幻惜此刻是半句话也不敢说。但若让她继续吃着风寒药,恐怕不妥,俗语都说是药三分毒,以婆婆如今的情况,肝脏恐怕受不住药力。
沈幻惜道:“婆婆,您是什么时候发现您自己得了病的,又是什么症状?”
老婆婆叹了口气道:“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姑娘要是不嫌老婆子烦,就听听。我叫慧娘,自幼家中贫困,母亲在大饥荒中饿死了,父亲就成日酗酒赌博,欠下许多赌债,不久也去了。家中的债务全落在了我的身上,我只能靠刺绣挣些钱,到我二十五岁之时终于还清所有债务。只是那时年华已去,本是不敢奢求还能嫁人,却让我遇上了封儿他爹。只是婚后五年无子,婆婆便将我赶出了胡家。但是封儿他爹有情有义,也追着我们母女出来了。那时我们到处寻医问药,终于在我三十四岁时怀上封儿,那时我们都很开心,总以为能这样过一生一世。可是我生下封儿不久,便感觉浑身骨头酸痛不已,开始只是以为天气作祟,后来却发现手脚都伸不直了,才去找大夫看病。但大夫们都说从未见过如此奇症,束手无策。姑娘也知道当时的夜澜种不活东西,药就更加的种不活了,所以一帖药贵如黄金,买不起就不买,只是我这病却越来越严重。皮肤渐渐变得干瘪,头发也在几年内全部变白,还时常呕血,有时甚至心跳脉搏全无。封儿他爹不忍我受苦,拼了命的挣钱,一次上山运石,就……”老人说到此处,浑浊的双目中渗出两滴眼泪来,声音也变得细微,渐渐哭得失声。
沈幻惜想安慰两句,可是话到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世道对人不公在所难免,所谓逆天改命其实都不过是自我安慰的玩笑话罢了,乱世饥荒年代,命如草芥,也只能由活着的人去为那些死去的人悲鸣,这已算是来过世间的见证了,你还能奢求什么?
慧娘抹干眼泪,松弛的嘴角艰难的往上拉了拉:“哎……你看我这一大把年纪了……我本来想我也活不过那年的,只是担心封儿,才十岁,如果我们都走了要怎么办?万幸的是,那之后病情似乎有些缓解下来,只是晚上越来越难入眠,曾有三日无法合眼,我倒是真没想过自己能活到今日。现在封儿也到了这种年纪了,我早该去赴黄泉,可惜命运弄人啊!我拖累了相公一辈子,如今却要来拖累我的儿子……”
“婆婆您别这样说,我想您能活着,是胡大哥最开心的事了。我如今虽医术浅薄,做不得什么,但婆婆您要相信我,我一定会治好您的病的,一定会!”沈幻惜从来没觉得自己有一天会下这么大的决心说要学医,她开始有些明白她的师父,学武为的是自己,而学医才是为别人。愣了愣,还是决定告诉慧娘关于风寒药的事,只不过她才说出“这药……”便听那慧娘道:“久病成医,这药是什么老婆子也大概猜到了。只是不想看着封儿担心,姑娘啊,老婆子带你来看这药渣,只是想让姑娘帮我瞒着封儿,你可能帮老婆子这个忙?”
沈幻惜听了,忽然眼眶一热,可怜天下父母心,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便是所谓的无奈的爱吧。
沈幻惜点点头,已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厨房的药已经煮沸,药汁沿着壶身流下来,滴到炭火上,发出兹兹的响声。
沈幻惜匆匆拿起布,将药沥出,然后坐在灶前发呆。不知李美人现在怎么样了,还有就是秋简,那****告诉秋简自己会跟着李美人逃去郑国,让她早些想法子脱身。秋简聪慧,要她脱身是不难,就怕她太衷心,与李美人会合之后见不到她,不知她是否还愿意跟去郑国。
“姑娘怎么还不喝药?”沈幻惜想着这些的时候,已见之前的那位大叔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条鱼和一块肉。
沈幻惜听了这话,才想起药还没喝,端起来一饮而尽,起身刚要说些什么,却忽然腿一软,摔在了地上。她试着要站起来,可是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干了一样。身体和经脉都如火烧般灼热难忍,胸腔仿佛要炸开了,闷得她连呼吸也十分困难。
怎么会如此?难道是她配错药了?可是不可能啊,夜池的毒能解,她的毒为什么解不掉?她只觉得自己喉间的腥甜越来越浓,终于呕出一口乌黑的鲜血。胡彦封见此,急忙放下手上的鱼和肉,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此时沈幻惜身上的热度已退下了,只是还是觉得浑身无力,经脉似在隐隐作痛。
“你没事吧!”胡彦封看起来惊魂未定,许是因为见过自己的母亲所承受的苦,所以要比别人悲天悯人一些,也更加的敏感一些。
沈幻惜艰难的笑了笑,道:“无妨,不过是……解毒的必须过程,失礼了。”
胡彦封松了口气,也笑笑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言罢,忽然看到自己的手还扶着沈幻惜,急忙松开了,有些不好意思的拿起鱼和肉,转身刚要送进厨房,便见慧娘一脸笑颜的出来了,匆忙接过鱼和肉,道:“封儿,今天的饭菜娘来烧就可以了,你好好陪陪这位幻惜姑娘。”
“可是娘……你身子不便,还是我来烧吧。”
“不用,小时候不都是娘烧给你吃,今天就让娘来吧,你就陪着啊。”说完,摇晃着身子走进了厨房。
胡彦封担心的看了看慧娘,转身挠挠后脑勺一脸歉意的说:“我还是去给娘帮忙吧,幻惜姑娘你随便坐。”
沈幻惜笑笑:“是我不好意思打扰了……”言罢,忽然想起一些事情,便又道:“胡大哥,我想问你一些事情,你能告诉我吗?”
胡彦封道:“姑娘尽管问,我如果知道一定告诉姑娘。”
沈幻惜道:“你方才可是去了夜澜城城里?可有什么大事发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