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嫣是被一声声嘤咛和哭闹吵醒的,待恢复意识,才发现那令人烦扰的声音是她自己发出的,
她缓缓撑开眼帘,但见一片漆黑与梦中无异。
这里是哪里?
笑嫣回忆着昏迷前的一切,渐渐的,眼睛适应了黑暗。
远处,一抹白横在月光下,其上,是一簇火焰,悠悠在晃。
看着这样一幅怪异的情景,笑嫣木呆呆地眨了眨眼,抬手拨开额头上已经温热的毛巾,缓缓坐了起来。
她揉了揉眼,头轻轻往前探,视线里,那簇火焰变幻成人型,慢慢地左摇右晃。
最后一丝睡意瞬间消匿,笑嫣一点点张开嘴,整个人如雷劈般僵在那里。
那件红衣服她认得,笑嫣眼前闪过一张戴着阎罗面具的脸,没错,就是那个赤门门主!
他现在在做什么?
笑嫣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抄起一旁的凳子,踮着脚尖,悄悄地靠了过去。
愈往窗边视线就愈清晰,赤门门主身下是一个人,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笑嫣定睛看去,当目光瞟过那绛红色指甲的刹那,整个人差点栽到地上。
这难道是……
她抹了一下鼻子,很好,没鼻血,那就还可以战斗。
笑嫣扎定马步,高举板凳,冲月光下的子书清赏大喝道,“放开那少年!”
总是有一种人,一张嘴就能让时间静止,很显然,暮笑嫣就是这样一种人。
子书清赏整个人僵在君说身上,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其实他早就发现她往这边来了,本想看看她要做什么,不料,她竟冲他大喝了那样一句话,倒让他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了。
“还不放开!”笑嫣把凳子往前面递了递,一脸凶狠,“手背到脑后,然后……”
然后什么来着,笑嫣拧着眉头回忆,“哦对,蹲到地上。”
子书不明她话中之意,但眼下实在太尴尬,只好依她所言,手背到脑后,人蹲在地上。
笑嫣没想到他这么听话,高兴地差点笑出声,她从凳子上收回一只手,警惕地去拉一边昏迷的君说。
待手触碰到白色的衣摆,眼前红色的影子压了过来,抓过她的手,带起她的腰身,两人相拥着滚出老远。
窗边,传来隐隐玉兰香,月光与花影相融,黯了秋日林木凋零之色。
笑嫣眼睫轻颤,看着与自己鼻尖对鼻尖的子书清赏,重重地咽了下口水。
她想叫他离她远点,唇瓣刚刚分开,耳边,传来他轻且微哑的声音:
“为什么要把手背到脑后?”
笑嫣一怔,下意识地回答,“没有为什么,电视剧都是这么演的。”
“电视剧?”
短短三个字,唤醒了笑嫣处于混沌中的小脑袋。
她猛地推开身前的子书,连滚带爬蹭到君说跟前,老鹰护小鸡似的张开双臂,眼睛瞪地溜圆,“你刚才对他做了什么?”
子书直起身子,盘膝而坐,一脸好笑地看着她,“我是男人,他也是男人,我能做什么?”
笑嫣闻言露出一副“你少骗我”的表情,“我刚才明明看到,你在他身上晃啊晃啊的,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
子书闻言,头阵阵发晕,他揉着额角,无力地解释,“我奉主上之命,保护你的安全,本欲坐壁观望,谁料君家老七突然晕了过去,我只是想查看一下他的伤势,你想多了。”
笑嫣警惕地打量他,“真的只是检查伤势?”
瞧她这幅模样,子书搭在膝上的手紧了又紧,思虑半饷,低声道,“我当然只是检查伤势,倒是你,究竟是何人?”
不待笑嫣反应,他抬首,盯着那双已现慌乱的眼睛,复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纯澈透亮的眸一下一下敲着笑嫣的心脏,她偏过头,看着坑坑洼洼的地面,不语。
“你,不是战流戈!”子书的眼眯了起来,不是问句而是笃定的口气。
从天牢开始,眼前这个女子的言行举止就奇异地让他摸不着头脑……
他不是被兄妹之情蒙蔽了双眼的战流璟,也不是遵循古训如同傀儡一般的宫澜玉,他是子书清赏,一直冷眼旁观,置身事外,所以他看得最清楚,也最明白。
笑嫣怔迟了一会,抬眼看向子书,“我告诉你,你会告诉别人吗?”
子书闻言,眉眼之间一片淡薄,“如若是关乎主上安危之事,我定彻查到底。”
“不是的。”笑嫣顿了一下,急促道,“也许以前是,但现在不是了,现在没有神髓的我,身体里装着谁的灵魂,又有什么关系?”
子书细细咀嚼她的话,心中渐明,“你的意思是……”他听闻过借尸还魂之说,但那时只当是儿戏,不曾想世间真有如此离奇之事。
笑嫣揉搓着白色囚服,嗫喏道,“我被……马车撞了,醒来之后,就在牢里了。”
此言当真荒谬,然,子书却不认为她在撒谎。
宫澜玉抽离神髓的那一幕,他亲眼所见,眼前女子的话,他不得不信。
这样一来,之前的谜团就解开了,因为她不是战流戈,所以她才不在乎战家公主的身份。
思及此,子书心头一震,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话,那么,真正的战流戈已经……
他辨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对战流戈,他无疑是厌恶的。但知晓她已经不在人世,竟有种寂寞的感觉,世间女子何其多也,却无一人如她那般谋略无双,心志齐天。
子书沉吁一口气,面色冷峻地抬起头,看向笑嫣,“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笑嫣眼睫一眨,低声道,“我姓暮,你叫我笑嫣就好了。”
子书轻念她的名字,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哪三个字?”
笑嫣转眸想了想,道,“暮鼓晨钟的暮,喜笑颜开的笑,姹紫嫣红的嫣。”
“姹紫嫣红的嫣啊。”子书舒了一口气,抬起头一脸正色地望向笑嫣,“暮姑娘,在下有一事想请姑娘帮忙。”
笑嫣深思警惕往后蹭了蹭,“什么忙?”
他不能让真正的战流戈已逝的消息泄露出去,战流璟他,承受不住的。
纵是天涯相隔,知道她好好的,对他而言便是最大的宽慰了。
“你今夜对我坦白的一切,能对其他人保密吗,我的意思是,对任何人,包括你曾经的亲人。”
笑嫣闻言,背脊一硬,颓然垂目,“我已经没有亲人了。”
子书神色沉肃,不掷一言,等她说下去。
“他们也在那辆马车里,不过……应该是凶多吉少了。“话毕,笑嫣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子书,“我答应你,不把这个秘密告诉其他人。可是相同的,你也要答应我三件事。”
子书挑眉,“三件事?”
笑嫣颔首,伸出一根指头,“一,我长在深山,从小到大都没有出过我们村,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一些关于外世的事,包括这里是哪里,现在是哪朝哪代?”
子书难掩惊诧,提高了声音,“你连现在是哪朝哪代都不知道?”
笑嫣点了点头,一脸真挚。
子书虽讶异于笑嫣的生长环境,仍应她所求,解答了她的疑问。
如笑嫣所料,这里不是她所认知的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
镜海大陆——盘踞于镜海之上的广大陆地,天地初始,这一千万平方公里的中土就被分成了三个国家。
沧嶐,孟滉和遗璋。其中,沧嶐由战家统治,已达千年之久。
战流戈,沧凌王战桀的幺女。
自幼受父母兄长疼爱,生地芬芳妩媚,倾城国色,但性子,如同罗刹再世,刁蛮任性不算还为人阴毒,死在她手上的冤魂不计其数。
沧凌王和沧凌王后相继病逝后,皇位传予了当时的太子战流璟。
战流璟登基后,不巡幸,不游猎,日理政事,终年不息,对战流戈更是疏于管教,再加上两人相依为命,战流璟对她可谓是倾尽宠爱,战流戈若是惹了祸,只要无碍于朝纲,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有发生。
神钰三年,皇宫有过这样的传闻,战流璟欲把历代皇后所居的邀露宫让给战流戈做寝宫,幸太师霄瑶以死相谏,此事才得作罢。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战流戈三个字于天下,是至上权利的象徵。
然,十年娇宠,十年相依,换来的只是日益滋长的野心。神珏十年,战流戈指丞相墨佟安,御史令拂昭为奸臣,与镇国四公连手诛讨,都外驻军与禁卫军,厮杀三天三夜,血洗皇都。
“就差一步,”子书眼里深邃一片,“就差那么一点点,若不是平西将军连子建秘密班师回朝,如今坐拥天下的那个人就会是她,龙炀帝女,战流戈。”
笑嫣闻言,重重咽了下口水,原以为战流戈是个言谈无物,恃宠而骄的小姑娘,没想到竟是个是个深晦如海,手腕高超的人物。
“那玄门和赤门呢,他们是怎么回事?”
“战家子息单薄,千年来都只会有一子一女承袭血脉,为了保证两位继承人的安全,自瀚轩宗起便设有赤门和玄门,赤门负责皇子的安全,玄门负责皇女的安全。而赤门和玄门的门主则由瀚轩帝统治时朝中的肱骨朝臣子书一族和宫氏一族担任。”
“宫氏一族?那这一代是宫澜玉?”
子书颔首,补充道,“子书这一代,是我。”
“原来你叫子书。”笑嫣念着,暗自记下。
“你。”子书的声音突然变地幽远,“是沧嶐有史以来第一位自行撤出宗族的公主。”
笑嫣抬头,勾起唇,“不然,我就是这沧嶐有史以来第一位被砍头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