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卿元闻言不动,直到那男子一声轻咳,他才领命退下。
将君说的话一字不差地同笑嫣说了,后者眼中火光大盛,抬臂晴天一指,声音洪亮非凡,“君说,你出不出来,你再不出来我就把你做过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儿,全给你抖搂出来!”
这回不用传话,君说也能听到了。
他有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君说凝眉想着,一点头绪都没有。
“请你让开。”江卿元坐自高头大马上俯视着她,神情淡漠,“你若仍是坚持,湘陵军那帮人可没我这么好说话。”
笑嫣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攥起,看着八角马车的眼神忿然而幽怨,“见我一面,告诉我离开的理由就那么难吗?”
江卿元身下的马打了个鼻响,他抚着马头看向笑嫣,“你心里要是实在不得劲,就把君说那些个见不得人的事抖搂给别人听。总之,现下,赶紧让开。”
笑嫣听了他的话,自嘲地笑笑,“我怎么会真的去说呢,我要这么做了,他会生气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暮笑嫣做事的标准变成这样做会不会惹君说生气?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男人的喜怒成了她生活的重心。
表面看起来,是他在忍她,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了陪在他身边,她牺牲了多少,改变了多少。
那个习惯性趾高气昂的少女,好像被自己杀死了,留下来的只是一个百般迁就君说的连她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想来,她如此珍视君说,原因不过是异世醒来,第一个亲近的人就是他罢了。
如雏鸟会把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当做母亲,她大概也是这种心理,习惯性地要把他留在身边。
因为害怕孤单,因为担心自己一个人根本撑不下去。
可是如今,她珍视他的这份心似乎被扭曲成其他意思,她懒得解释,也不想解释,她甚至想,一直这样误会下去也很好,两不相见,两不相厌。
笑嫣长叹一口气,抬头看向江卿元,“你们是一类人,我的确不该掺和进来。”
话毕,她退到一边,冲江卿元做了个“请”的姿势,下巴高高昂起。
江卿元欣喜于她的让步,也懒得计较她话中之意,给出继续行进的手势,重新退回到自己的位置。
又是一阵马蹄轻踏,笑嫣立在枯树下,别过脸去等队伍驶过。
八角马车的檐角坠穗再一次晃动了起来,它缓缓从笑嫣身边行过,一阵不知从何处来的风掀起了窗帘一角,隐蔽的目光从狭窄的缝隙中射出,锦缎一起一落,晨雾冥冥中那倔强的侧脸落入眼底。
原来,是位女子。
缣罗坐榻上,男子樱唇一弯,心间一笑。
掌中骨扇轻展,几点玉蝶梅跃然纸上,那娇媚的红,那悲戚的雪,就如此刻尺寸相隔的两人。
枯枝碎叶,天地骤黯,这世间,比落寞还落寞的便是忍痛相别。
等待马车行过,是一个短暂却又漫长的过程。
子书从树上轻轻飘下,拉过笑嫣的手腕,“我们走吧。”
她回身,问道,“去哪?”
“回客栈,收拾好东西,找个平凡人家将你安顿下来。”战流璟吩咐他的事他已经做了,她和连微雪见没见面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把暮笑嫣藏起来,最好是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笑嫣眼底尽是落寞,“你也会离我而去吗?”
子书闻言沉默了一刹,接着语气平淡道,“我和你,你和君说,我们本就不该相识的。”
本不该相识,但终究相识了不是嘛!
“哼。”笑嫣嘴角一扯,“我要是说我不愿意离开呢。”她眼眸轻转,又道,“就这样离开,总觉得吃了大亏。”
“你还想怎么样?”
笑嫣不回答,看着还没有消失在视野里的箱子,问道,“那些是什么?”
“大长公主兮华的贺礼,宝相山庄少庄主连微雪和湘陵军统帅丰汝南奉命押送。”
笑嫣眼中闪过一抹诡秘的光,“我们吓吓他们还不好?”
“吓?”子书不解地皱起眉头,“怎么吓?”
“听我的就是了。”笑嫣露出一幅胸有成竹的模样。
子书和笑嫣悄悄跟在贺祝队伍的后面,待一日的行进完毕,锁定了他们下榻的客栈。
鸡鸣四更之时,笑嫣趴在客栈后院的树丛后,浑身紧绷,一双眼晶亮晶亮地洞察周围的状况,她身后,子书一脸不解地提着四四方方的作案工具,神色十分坦然。
“就是现在。”笑嫣冲身后的子书招招手,示意他解决负责守卫的四名小兵。
子书没有废话,拾起脚下的石子,手起石落之际,四名小兵纷纷倒地,连声惊呼都来不及发。
笑嫣屏息看了那四人一阵,接着从树丛后跳了出来,蹑手蹑脚地朝目标房间走了过去。
她开门冲子书招招手,“愣着干什么,进来啊!”
待子书闪身而入,笑嫣轻轻地把门带上,长长吁了一口气。
看她这幅模样,子书没忍住轻笑了一声,嘲弄道,“就你这小胆儿,还要吓他们!”
笑嫣闻言扭头一哼,手指在脑袋上点了点,“姐我是靠脑袋混的,再说真的被发现了,你有办法在连微雪手上全身而退吗?”
子书哑然,转头看向满室的宝箱,“那你要怎么做,带走这里的东西?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这里一炷香时间便有人巡逻一次,可没那么多时间让你搬。”
笑嫣冲他挑了挑眉,扬起狡黠的笑,“我只是让他们以为贺礼丢了,吓吓他们而已,又不是真的要偷东西。”
“以为?”子书不由蹙眉,。
笑嫣愉悦地弹了下舌头,指着子书手上的东西,“就用它。”
子书将手中的东西提到近前,语气中尽是难以置信,“镜子?”
笑嫣点了点头,在子书迷惘的目光下打开离她最近的一口箱子,把最上面的一层珠宝扔到地上,然后将剩下的拨到一处,形成一个斜面,最后从他手中取过镜子,贴着斜面嵌入。
这是笑嫣从古今侦探剧中学到得一招,在箱中以一定角度嵌上尺寸刚好的镜子,当不知情的人打开时,会给他造成一种空箱子的错觉。不过,幸好这个时代就已经有了玻璃镀银的制镜技术,否则她的这些现代小手段也派不上用场。
子书看着眼前宛如被洗劫一空的箱子,心下又惊又疑,“何人教你的这些?”
笑嫣一脸得意地清了清嗓子,厚脸皮道,“自学成才!有没有很崇拜我?”
子书看着眼角眉梢尽是笑意的笑嫣,觉得眼前的女子,有着他难以捉摸的神秘,起初以为她只是普通山野民女,看来是他想地太简单了。
普通人会对公主之位,至尊之衔毫无留恋,弃之无憾吗?
笑嫣不知子书此刻正在缜密的剖析自己,她将他手上的镜子接过,轻轻放到地上。
“我们一人一边,给这里的箱子都装上镜子。”笑嫣说完难以抑制地咯咯笑了一阵,“要快点哦,被发现就惨了。”
一炷香后,被巡逻人员叫醒的护卫,在看到满室狼藉的瞬间,发出了类似雏鸟求救的鸣啼,他仿佛看到了,死神在向他招手。顷刻间,整座客栈被淹没在暴风雨般的骚乱中,子书和笑嫣借着先前置办的湘陵军服,悄无声息地混入人群。
湘陵军主帅封汝南先卢妃雪一步赶到现场,待看到空无一物的礼箱后,眼睛如鹰般眯了起来。
他身侧,被士兵押进屋的客栈老板如筛般不住地抖动。
封汝南随手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珠宝,粗糙的手掌将其狠狠攥住,带茧的手指间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在一夕之间将满室贺礼全部带走,还没有惊动守在后院拱门处的他的亲卫,那根本是天方夜谭,除非……
如疾风般的眼神扫过去,客栈老板腿一软嘭地一声跪落。
“封将军,小的冤枉啊,小的当真不知道什么密道啊,这几步路就走地过来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有地道呢!”
“没有?!”封汝南一把抽过腰间佩剑,将利刃架在客栈老板的颈间,“没有密道那一箱箱金元宝自己长腿跑了?!再不说,再不说老子削了你!”
说罢,腕上用力,那横肥的颈间被划开一条血线。
就在客栈老板斜眼看着刀刃,双瞳欲裂之际,一声宛若神灵的男声自门口传来。
“将军且慢。”
封汝南闻声回头。
伴随着轮轴碾压碎石的轻微响动,江卿元推着轮椅缓缓入内。
人群中,笑嫣压低了头盔,一双眼透过人群缝隙小心翼翼地向外看去。
轮椅之上,男子悠然静坐,蓝粉色的衣衫如轻拢缭绕的云,大朵大朵地铺在轮椅上,其上绣着若隐若现的牡丹,迎着晨曦,或掩或合,如拥有生命那般。男子披散着发,细碎的青丝由荼蘼玉簪轻轻地拢在脑后。远远望去如谪仙临世,那般般入画的侧脸,淡雅脱俗的气质让人不自觉产生一种敬畏之情。
笑嫣一看便挪不开眼了,身子往下压了压,想再看清楚点。
这个人就是那个宝相山庄的少庄主连微雪,君说投靠的人,江卿元的主子?
封汝南一见是连微雪,忙敛了身上戾气,回身冲其抱拳一揖,“少庄主。”
连微雪勾了勾唇角,算是受了他的礼。
“方才士兵来报,大长公主的贺礼悉数被盗,劳烦封将军告之事情原委。”
封汝南抬手招上身后副官,“他是今晨第一个赶到现场的人。”说着,顿了顿,向那名副官投去一记寒冽的目光,语气陡然变得生冷,“告诉少庄主当时现场的情况,事无巨细,要说清楚。”
副官额角渗出冷汗,慌忙应下,将片刻前自己所见详细道出。
“发现贺礼被盗,下官即刻下令派人追击,但当时屋外并无任何搬运痕迹,根据无迹可寻。”
封汝南唇边划出一抹冷笑,看向客栈掌柜的眼神似淬了毒,“屋外一丝痕迹都没有,我的亲卫也说没看到半个人影,还说不是你!“
客栈老板闻言抖地更厉害了,捂着脖颈的指尖渗出丝丝血迹。
“真的没有什么密道,真的没有。”
连微雪看那掌柜魂不附体的模样,眉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行了。”他微微扬袖,止了封汝南的问话,“他若是同谋,岂会乖乖待在客栈等你来擒。”
“那依少庄主之见……”封汝南一只手架在腰间,眼睛盯着连微雪,气势慑人。
似没感受到对方灼人的目光,连微雪神情悠闲地扫视了一圈房内的情况。
在看到地上散落的珠宝时,眉眼一弯,“此贼子当真有些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