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嫣深吐一口气,颤声道,“十两银子……”
话毕,她弯下身子,不可抑制地咳了起来,居然说她暮笑嫣就值十两银子!十两?她怀里揣的絮花坊荷囊都不止这个价!
刀老爹恐她受打击过度,忙不迭上前为她拍背,“暮小子,静心,静心,当年老汉我卖到这里的时候连十两还没有咧。”
笑嫣闻言咳地更厉害了,她费力地直起身子,指着江卿元,断断续续道,“你赶紧走,咳咳,在我没有爆发之前赶紧走,咳咳,给我走!”
江卿元唇瓣一扬,无意识地撩了下长袍,冲刀老爹一揖,“既无他事,在下告辞了。”
说完,抬脚就走,转身的瞬间带起点点灰尘,断了那抹照进屋子的光,黄昏斜照,从笑嫣的角度看去,当是一番难以名状的景象。
她看着他走进余晖,看他消匿成一个小点,渐渐地,咳嗽止了,笑嫣清了清嗓子扶着凳几站了起来。一旁,刀老爹手足无措地看着她,想说什么,却半天也没开口。
“老爹啊,”笑嫣转头看他,目光沉沉,声音沙哑,“为什么拦着我,那个宝相山庄很厉害吗,区区一个护卫,也如此不可一世。”
刀老爹闻言顿时一脸警惕,脑袋左摇右晃四处探查,恐怕人听去了,“自然是厉害,那可是天下第一庄,哪里是我们这种人可以得罪的。”
“天下第一庄?”笑嫣重复道,她拖出手边的椅子坐了下来,拍了拍身侧的空座,看向刀老爹,“老爹你和我说说吧,天下第一庄的事。”
“哎呦,你小子说的。”刀老爹连忙摆手,“我一客栈跑堂的怎么会知道人家天下第一庄的事。”
“不知道?”笑嫣的脸窘成一团,抱着手臂道,“你不知道刚才还拦着我!”
她的话音刚落,不远处前厅入口,一抹明媚的红闪了进来。
“你想知道什么,我来告诉你。”
子书在笑嫣怔愣的目光下走到她身边,自寻了位置坐下,最后冲同样呆若木鸡的刀老爹扬起一抹清爽的笑。
“这位大叔,你若有什么事,先去忙吧。”
刀老爹陡然回神,毕竟看了一辈子的脸色,听了他的话立刻会意,忙不迭应着,“行,行,我去后院看看,你们聊!”
他一边疾步离开一边回头张望,脸上既有担心也有诧异,这身姿绝尘的男子与暮小哥认识?
子书看了眼那匆忙离去的背影,冲笑嫣轻轻挑眉,“他走了,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话毕,自斟了杯茶,手心贴着茶杯,感受那份温热,脸上露出舒爽的表情。
看着他一系列动作,笑嫣长睫轻颤,心底起疑。
子书清赏不是一直都守在暗处吗?今日现身相见,莫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与她听。
“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如我之前所言。”子书放下茶杯看向笑嫣,眼眉弯成很好看的弧度,“我来是为你解答疑问的。”
笑嫣的眉一寸寸拢起,对子书的回答不置一词,她不信,他只是来跟她讲故事的。
注意到了笑嫣的沉默,子书转过头,忽地伸手,点上她微皱的眉头,声音温润如玉,“君说离开了,你身边总要有人陪。”
笑嫣感受着冰凉的指尖,脑袋一阵阵晕眩,从脸颊到耳朵都变得通红,她警惕往后退了退,别过头躲开那灼人的眼神,语气陡然变得僵冷,“不需要,我自己一个人可以。”
“当真?当真不需要我?”子书意有所指,话里藏话。
聪慧如笑嫣,立刻洞察其话中深意,试探性地问道,“你愿意帮我?”
子书狡黠一笑,不语。
笑嫣蓦地将抓过他的手,“带我去见他,我有话要问他!”
青城镇外十里连坡处,贺祝队伍正吃力地赶路。周遭,果树满栽,枯黄的叶子散落在泥土上,每一步下去都有枯叶被碾碎的咯吱之声。
远处有人疾驰而来,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嗒嗒嗒地似踏在心脏上。
队伍最前面,八角马车的锦缎窗帘被轻轻撩开,一只骨节刚正的手探了出来,它轻轻掷掉手指间的橘子皮,接着缩了回去。
江卿元驭马而来,待行至队伍最前方,轻轻一夹马肚停了下来。
他撩起青衫长摆下马来,手持佩剑,一步并作两步上了八角马车。马车门帘外,他曲膝半蹲,抬手敲了敲身旁木板,“主子。”
“事情可办妥了。”马车里间,一声轻缓的问话从里面传来。
“回主子,暮公子不肯收那三百纹银。”
江卿元如实禀报,半饷里面才传出声音,“罢了,你归队吧。”
马车里,君说轻攥着橘子,眼睛涣散地看着案上袅袅轻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身侧,一袭白衣的连微雪正捻着手拨弄着盘中各式珍果,一个个挑出来看,样子十分认真。
好久他挑出一个香梨一串葡萄,手举得高高的,来回比较着。
“你说我吃哪个好呢?”
君说回神,淡淡扫了他一眼,抬手指了指自己这边的葡萄。
“听你的。”连微雪放下香梨,好看的手指揪下一颗葡萄,细心地剥了起来,片刻后将拨好的葡萄递到君说嘴边,“喏。”
君说垂眼一看,那如葱尖般的手指浸着蜜汁,晶莹一片。
他微启唇瓣,将葡萄吞了进去,嘴里轻轻嚼着,眼睛看向一边。
“哎。”男子叹了口气,一边剥着剩下的葡萄一边自言自语,“我还以为我很了解你呢。”
君说眼神闪了一下,回头看他,语气平淡,“何意?”
“没什么。”把葡萄塞进嘴里,他优雅地拭了下嘴角道,“只是好奇你什么时候多了个远房表弟。”
君家主母的娘家宗系中可没有暮这个姓。
“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君说握着腰间玉佩,手筋隐现。
纵是曾经阴差阳错地有了交集,未来,他和她也再不会有任何牵扯了。
那些她曾对他说的话,会渐渐淡忘。那些她在他心中播下种开始发芽的花,会慢慢凋零。他不会去想那段荒唐的日子,也不会忆起她做的事,不会傻笑,不会心痛,不会觉得对不起婉词,不会变得不像他。
一切都会慢慢结束的,只要不再相见……
远方坑洼处,两个脑袋自杂草丛里探出来。
“我就送到这儿了,剩下的你自己解决吧。”子书拍拍笑嫣的肩,露出一张“我已经仁至义尽”的表情。
笑嫣刚想说你待这儿给我壮壮胆儿,一回头,身后红影不见,只留两道被踩踏过的枯草碾压痕迹。
“真是不可靠的家伙。”笑嫣愤恨地看了下周围,希望对方能听到她的话。
她从草丛中走出,走到正道中央,一边气势汹汹地看着越驶越近的队伍,一边活动些许僵硬的身子。
要拦截下贺祝队伍,果然还要靠那句话。
那可是中国自“山贼”这种职业诞生后传承了千年的经典台词,今日不用更待何日!
此时此刻,八角马车内的君说还在跟自己做斗争,耳边骤然响起记忆中那清脆的女声。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美男来!”
君说呆愣地眨了眨眼,难道他出现幻听了?
正想着,衣袖被人轻轻扯了扯,他睁眼转首,身旁的连微雪歪着脑袋问道,“你说,她是叫我呢,还是叫你呢。”
说着,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此言一出,君说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幻听,真的是她,她居然找到这里来了!
面对连微雪灼人的目光,君说面容发烫,“应该是找我。”
马车外,队伍因为笑嫣的叫嚣而停了下来,她插着腰,满意地笑着,眼睛晶亮地看着不远处的八角马车,似要把它看穿那般。
队伍最前面,江卿元驱马向前,看清是她后,扬手止了准备擒拿“叫嚣者”的士兵。
“你尾随我而来?”江卿元一手勒着缰绳,一手持剑,神色中有了初见时没有的警惕。
笑嫣不理他,越过他肩头,看向那檐角坠穗轻轻晃动的马车,“你叫君说出来,我有事要跟他说。”
江卿元掂了掂手中剑,厉声道,“日前,该说的,在下都同你说了。”
笑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不要听你说,我要他亲口跟我说。他不想和我一起,那就分开好了,但走之前连招呼都不打,未免也太没礼貌了。还有那三百纹银,我倒要问问他是什么意思!”
看到笑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坚韧劲,江卿元向身后瞧了瞧,犹豫着要不要入内禀告。
就在他百般纠结之际,马车里的男子敲了敲木板,唤他上前。
“什么事?”
隔着门帘,江卿元轻声禀告,“是君七公子的那位暮姓表弟,他说要见君七公子,有话要同他说。”
“哦~”门帘内,男子意味深长地看了君说一眼,樱唇挽起,“要见吗,你的那位表弟。”
他特意加重了表弟两字,似从中窥探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君说转头刮了他一眼,隔着门帘,看着那重人影,道,“告诉她,那三百纹银是谢谢她前些日子的照顾,至于其他,我没有什么可以同她说的了,她若执意要见,就拜托江护卫你替我处理了,我的意思是……赶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