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刚冒出个头,还未伤感欢喜,眨眼间又过了夏至,这天是一天热过一天。皇后的哥哥——燕国丞相也趁机送来许多她喜欢的时令水果。皇后许久不见兄长,兴致不错,想留下他午膳,但丞相为人谨慎,怕人闲话便婉拒了,只是在离开之时遣走奴才,小心问道:“皇上近日可谈过立储之事?”
“不曾谈过。”
“古人都说,‘爱其子则为之计深远’。二皇子已经快到而立之年,皇妃所生的嫡子都七岁了,但前途还这样渺茫着,你做母亲的于心何忍?”
“哥哥这说的什么话。”皇后想到董妃有幸怀孕,本来就万般不快,没想到还被说教,“哥哥既然记挂着外甥,那怎么不联名上书让皇上立储呢?”
“你以为为兄不想么,可惜那朱佑安回朝,死一般地盯着我,我再干涉这皇家立储之事,不是落人口舌?”
“暑气太重,小妹说话唐突了哥哥,希望哥哥雅量。”
“都自家兄妹,说这些作甚。其实我也不惧什么,但这一直悬着,心里总是不自在而已,那董妃若再诞下皇子,女儿又和朱家联姻,这可麻烦得很。”
“哥哥放心,我请人给董妃算了一挂,她命中无子,无需担心。”
丞相有所悟地点点头,想这样甚好。退出来的时候恰巧看见小太监们搬了很多冰来,笑道,“皇上的确是个贴心的人呐。”
这话倒不差,皇上担心妃嫔们受不了暑气,搬冰赐浴的非常体贴,而他又知董妃怀孕忌冰,便差人砍了许多湘妃竹,挖空竹节,把冰都藏在里面置于房间各处,还择特别有韵致的竹节题诗作赋,让董妃聊以解慰。
雾香生在皇家,从小又受尽宠爱,自然不觉得这有什么奢侈的。前几日去迎云楼,发现那儿的夏光太盛,便央求父皇把宜然公主请到涧水轩住,露薇亦觉得凡事若太过推辞会显得矫情,便也搬过来小住,避避暑气。
董妃见这宜然公主落落大方又不失女子的秀丽柔媚,自然十分高兴,待她和亲生的分毫不差,只要是她喜欢的,便处处留意着。所以一段时间下来,大家玩熟了,露薇也不似先前那么拘谨,有时和雾香闲话天明却也不觉疲倦。可怜她自幼丧母,也没什么机会接近兄弟姐们,所以对这份感情便格外珍惜着。
那日玉风进宫,得到允许便来了这涧水轩。雾香却也奇怪,不似先前出去迎接,害着羞在屋内藏着。玉风到董妃处请了安便去找雾香,他掀开那今年新作的竹帘,看见雾香低着头弄着一个小绣球,也不和自己打招呼,便轻轻走过去:
“雾香妹妹近日怎么了,见我也不说话,是不是我哪里开罪了妹妹?”
“不是的,玉风哥哥。”雾香仍旧不敢抬头,正不知怎么说,露薇拿着棋盘走进来,见到一温文尔雅、气质如兰的白衣少年立在那里,神态举止飘飘都不似俗人。
“露薇姐姐。”雾香见她进来,跑过去,扯扯她的衣角,“这是玉风哥哥。玉风哥哥,这就是我提起的那位露薇姐姐。”
玉风见这宜然公主清新雅丽,举止超然,却有那么一股高贵之态,不禁也像妹妹般亲近着。
露薇看雾香小孩子气,便把棋盘递给她,“你先陪玉风哥哥下下棋,我去找点其他好玩的。”说罢便出去了,可怜那么热的天,心却觉得凉凉的,怪不舒服。
雾香和玉风对坐着,心思全然不在棋盘上,那些下人也要赶着给董妃换冰,都没在屋里伺候着。玉风见她这般羞涩,全然忘记父亲平日所叮嘱种种,从怀里拿出一包裹着的冰糖小人给她。雾香没见过这等玩物,惊呼一声拿来爱不释手。
“玉风哥哥,这是什么东西,这样奇怪?”
“这是民间的吹糖人,宫里有规定,不许带东西进来,我费了好大劲儿,小心翼翼放在胸口又怕化了,你喜欢就好。”
“这民间真好,可不知这做的是什么动物,小耳朵长尾巴挺好玩的。”
玉风见她面若桃花,娇小可爱,笑着,“雾香妹妹这都不知?人们说它两撇小胡子,尖嘴尖牙齿,贼头又贼脑,夜晚干坏事。”
“哪有这种坏孩子?”雾香感觉奇了,她平日见的都是世间珍宝,所读诗书也是经过精挑细选的,这仙鹤貔貅倒熟悉,反而这百姓家常之物不知了。
玉风靠着罗汉床,把梅子放在口中,任凭她怎么求着也不肯告诉她,最后见她那模样实在让人爱怜,于是把手撑在红木茶几上,笑着,“要我告诉你也成,只是你别再躲着我了好不?”
“我哪里有躲着你?”
“那半个月前我找你玩耍,圣上还特赐了冷面,你见我在,又甩帘子出去了。”
雾香记起,那****乏得很,午睡后也没怎么收拾自己,奴才也没说谁来了,她哪好意思那副模样见客,便落荒而逃了,便解释着,然后央求着,“好哥哥,你告诉我吧,下次妹妹再也不敢这般没见识了。”
玉风也没真跟她生气,让她把耳朵探过来,轻轻告诉她,“是老鼠。”见雾香还未解,敲她的头,“这玩意神通大得很,如果妹妹想知道,我都告诉你便是了。”
雾香来了兴致,听他闲谈着老鼠趣闻,不知不觉已到傍晚。那残光落进屋子,金晃晃的一片,那些题诗的竹子在光影里,显得情深意远。玉风犹豫着,见四下无人,终于把那揣在怀里许久的玉佩拿出来递给她,见她愣住,自己也把头垂得低低的,“这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大师开过光,可以避避邪气。”
“玉风哥哥什么时候得的这东西,我以前没见过呀。”
“上次你落水后我就去灵若寺求的,但总觉得妹妹尚且年幼,送这种东西未免太过轻薄,所以一直放在身上,今日竟不小心拿出来。雾香妹妹若介怀,就当做没看见即可,千万不要把玉风当做那种轻浪之人才好。”
雾香见她手中这温润白玉上刻着一个佛家梵字,又悲又喜,又惊又叹,正在犹豫之际,突然听见露薇姐姐掀帘子的声音,赶忙把玉拿来过来藏在手心里,那心儿扑通扑通跳得跟小鹿乱撞似的。
露薇是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但大家都还是懵懂无知的孩子,没明白这氛围从何而来,见他们面色通红,也以为是被夕阳晒的,便叫人放下窗上竹帘,“屋里没下人,妹妹也该叫他们进来把这帘子放下,你看你这脸,晒得这样红这样烫,怕是受了伤,我去找冰给你敷敷,再不行叫御医来看看。
“这就是受了热,你看我都流了一身的汗,姐姐你去给我找找有没有冰吧。”
这空当,玉风也跟着出来了,预备去给董妃请辞。露薇笑了,说董妃乏了,想睡睡,不便惊扰。
那时天空晚霞片片,毫不亚于秋色。玉风刚在屋内没有注意,不禁感叹着,真个朱霞漫卷赛春朝,自诩多情尽折腰。夕阳再美,却也不及这霞光三分。
露薇早知他才情出众,今日得闻,还是有些失神,望着他的背影,叹声自惜,“霞升霞落皆有数,红泪暗藏无人路。”想自己虽豁达些,但毕竟是女儿心事,母亲走得早,虽得到董妃垂惜,雾香妹妹错爱,可毕竟生疏有别,不知今后的命该是怎样呢。如此这般,又不好意思落泪,只得忍受着,进屋见雾香拿着一个宫中不曾见过的糖人,又强作欢颜,玩耍了一番。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