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之女,都被视若掌上明珠般呵护着,走到哪儿都有人小心看护,每天千叮咛万嘱咐,又不似男孩顽劣,怎么可能落水?皇上虽满心疑惑但无暇打听,只丢下奏折就往涧水轩走,一路上祈福着,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凤鸾殿的皇后娘娘倚在罗汉床上,看着八仙莲花白瓷盘里新做的糕点“燕草如碧丝”,觉得煞是可爱,全然不顾跪在下面哭成泪人的萧淑妃。
“皇后娘娘,你可要为臣妾做主,那冬芳公主仗着圣上宠爱侮辱我不说,自己不小心掉落在河里还赖在我头上,臣妾冤枉……”
“不是本宫说你,就那么点出息,竟和一个女娃过意不去,这次本宫也保不了你。”
原本只是哭着做戏的萧淑妃看见皇后唇边的笑容,不觉愣了,“娘娘,她就落了下水,也没有性命之忧,皇上不至于太呵责臣妾吧,您不也说董妃她人微言轻。”
“哎,听你这么说,想来都是本宫的错了。”皇后独自在那里叹气,缓缓说着,“妹妹呀,你进宫不久,每天又承蒙皇上宠爱,姐姐我看你劳累,也就不忍心拿宫中之事烦你,想来日方长,再慢慢教你,可不知你竟犯下这样大错。你可知道董妃是人微言轻,年老色衰之后也不能和妹妹争宠,但这冬芳公主,可是陛下最心疼的孩子,平日一点风吹草动就嘘寒问暖,寝食不安的,这次出了这么大事故,还不知道陛下要担心成什么样子。”
“娘娘,您要救救臣妾,臣妾今后再也不敢造次了,一定以娘娘为首是瞻。”
“皇后我容颜已老,承蒙陛下仁厚才得以延续至今,怕说出来的话也没人听呀——凝儿,随本宫去涧水轩看看,可怜那孩子,不知被吓成什么样了。”
果不出皇后所料,整个涧水轩已乱成一团,虽然太医断定公主性命无碍,但不知为何却迟迟不醒,还不住发抖抽搐着,急坏了一屋子的人。
董妃有孕本身就不畅快,见女儿这样,又平添了许多眼泪,皇上更是心痛难耐,在外屋来回踱着。玉风独坐在一旁,手中的姜汤都已凉了却还喝不下去,想到董妃千叮万嘱,自己却还让公主受到这般惊吓,一向豁达自如的他也不禁怏怏不乐,恨不得替她遭了这罪。
皇后来后,送了些名贵药材补品,对董妃软言相慰,说冬芳公主吉人自有天相,不必太过着急,自己怀孕的身子,得更加当心才是。
太医用尽方法也不能唤醒公主,大家猜想会不会是妖邪附体,便铺张祭祀,又去请灵若寺的高僧来诵经祈福。说来倒奇了,皇上派的人刚到寺门,就有一个鹤发鸡皮、蓬头历齿的扫地僧尽做痴狂,那酒气都扑到刘谈那里去了。随从想不到佛门重地竟让他如斯张狂,欲把他拿下,却看见那僧坐在地上,嘲弄似地看着他们,笑道:
“冬亦尽兮芳亦断,琼花离寒无可惜,可怜这春来明媚雾无香。”
众人准备打了他去,但刘谈已到知天命的岁数,听他句句暗藏玄机,便喝止众人,听着那脏僧接着念,“上天也真好笑,凭她冰心质如雪,该唤回便唤回,哪非得等那富贵凋零、金银散尽才作休;这情难还、恨难填,非要强留,还得靠那玉梦风眠。”
刘谈暗自思索,突悟其意,向前作揖,“大师高见,不知可否随我走一遭?”
“老僧只爱这人间凋零凄,不喜那富贵侯门盛。”他解下腰上的酒壶,摇摇,懒懒散散起身,“若要保香护玉,还是早早离开那是非之地,逃离上元华灯之庆。”
“受教了。”
刘谈并未再入寺请僧,着急回来把这疯僧的话回了圣上。圣上一思索,赶快遣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留下玉风,也顾不上什么礼节避讳,牵拉着他的手,问道:
“玉风当年对公主的承诺可还当真?”
“陛下怎这样问,玉风当年虽然年幼,却也明白这‘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道理,只是玉风位卑,怕高攀不了公主。”
皇上看他神色认真,举止庄重,内心着实欣慰,“玉风,如今能救公主的只有你,但那法子怕弄不好也让你这般昏迷,你可愿意?”
玉风一听,急忙跪下,“公主落水,是玉风的错,玉风早就恨不得替公主受苦,这有机会唤醒公主,别说沉睡不醒,就算粉身碎骨我也不惧。”
“好,这样便好。”皇上让人设了一张睡椅在公主香闺的屏风之外,把那疯僧所谈玄机一一教导于他,“我早就知这女儿不是人间的凡物,早回归天帝也未尝不好,但却割舍不下这父女深情,只得让你冲撞上天,去接她回来,罪过,罪过。”
玉风见皇上如此伤感,又想到如果上天真收她回去,那自己怎办,便躺在睡椅上,要入那梦境把她寻回来。
这玉风入梦之后,不觉魂魄偏翩翩而飞,竟到了紫微星与北斗星遥遥相对之处。他在这云雾缭绕之中,突见金光万丈直射而来,各色祥瑞之云徘徊于红霓之间。那琉璃瓦,金雕栏好不气派,正欲向前瞧个究竟,一阵暗香浮动而来,被一个柳眉杏眼的天女姐姐给抓住。
“你是哪里来的混小子,居然跑到这南天门来,定不知晓那二郎神的威严。”
“姐姐帮我,我无意冒犯天威,只是天子之女游梦未归,我特来寻她。”
那天女沉吟一阵,牵着他的手驾云隐去,“你这小子,怕是来寻鸿兮妹妹的,她本是九天之女,贪玩跑了你们碌碌红尘去,我和众姐妹趁着天帝未知,小心翼翼把她接了回来,你倒好,竟来寻她。”
这话落着,天女已带着他入九层之云。那逼人金光已散,但祥云中彩羽仙凤处处盘旋,玉栏香台处,是凡间不曾见过的千年不谢的名花,有穿着红裳花衣的小童在花中敲钟奏乐,让人翩翩忘忧。
往里走,看见一处玲珑楼阁,门口繁花胜处坐着几个瑰姿艳逸的仙子。她们见玉风来,惊呼一声,似乎有些责备带他来的天女,待那天女慢慢细说缘由,其中一个不高兴,打发他走,“你这俗子不知这天有天规,若叫妹妹跟了你走,那不是把她推向那孽海情谷么,断断不可。”
玉风急了,忙给各仙子下跪,“姐姐心好,让雾香妹妹跟我走吧。玉风不知这天宫如何,但在凡世,玉风可是有诺在先,要娶雾香妹妹为妻,一生不弃。”
那仙子还欲说,却被背坐着的一人打断了。那盈盈如水的倩影倒和玉风所思的人儿有几分相似,只是不像八岁孩童,倒像一个妙龄女子。
“鸿兮妹妹,你这又动了凡念?刚众姐妹都把这其中利害关系一一讲于你听,也都把你在凡世今后所历种种给你看了,你怎还这般轻狂,难道真想受那情毒锥心之痛?体会那国破家亡之感?”
那女子始终未转身,只是声音如柔风扶水,比少女莺啼多了分深情,她笑道,“这苦痛爱恨痴怨哪里是看看听听就能明白的,我还是想亲身体会,这天宫万年纵然逍遥自在,但人间那刻骨铭心却是天女无缘知晓的。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若不是别有滋味,那织女为何还冲撞天威呢?”
众姐妹见拦不住她,只得向玉风承诺放鸿兮妹妹回人间,然后让一个小童带着他回去。玉风跟着小童漫游于云颠彩雾,也不觉疲乏,直到天宫尽头,那童子突然一推,玉风从天而落,吓得大叫一声,睁眼坐起,看见那雪掩香梅的屏风,才知又回人间。被那么一吓,天宫所历种种竟也忘得一干二净,只是心中一股愁结缠绕,痛苦难耐。
雾香早他一步醒来,对于前世所历,梦中所感亦没有清晰印象了,只是稍稍领悟了这人间至深之情,看着玉风醒来,不觉喜极而泣。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