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怀安一早来到了书学院,昨夜因着秦家母子的事,她一夜没有睡好,因此显得有些没精打采,见了欧阳先生和闵先生也只是打了个招呼没有多谈。
她心不在焉地坐在位置上,完全没注意到欧阳先生频频投来的关切视线,直等到穆先生来提醒她该上课了,才如梦初醒的起身向课室走去。
开始上课了,怀安倒是精神了不少,台下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想不精神都难。
“今日我们继续上堂课的内容……”怀安扫视了一遍台下带课本的情况,整体情况倒是不错,只有昨天那个男学生今日仍是不太“妥当”,不觉眉头暗皱,盘算着该如何处理。
“第五列第三个,你站起来。”怀安一手捧着课本,一手拿着戒尺指向那个正“埋头苦读”的男学生。
那男学生眼皮都未抬一下,颇为不耐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眼睛仍片刻不离桌上的书本。
“先生,你就别管他了,他一向如此。”萧逸珊在一旁挤眉弄眼。
一向如此?这是什么说法……怀安看向穆少卿,可此人正闭眼养着神,压根儿没有插手的意思。
“真是不自量力,管到李大少头上去了……”课舍间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带着十足的轻蔑。
怀安深吸了口气,打量起眼前的男学生,只见他身量比同龄人长出一截,五官明朗开阔,偏眉间缠绕着一缕轻愁,使原本极有朝气的少年面貌多了几分难以探究的深沉。
“你在看什么?”怀安不打算与之正面冲突,准备像前世的那些老师一样,先从沟通入手。
男学生丝毫没有开口答她的意思,兀自看着书。
怀安再次深呼吸,用手抚了抚额角,又朝前走了几步,贴近那男学生的课桌,俯身温和道,“还是上次的花鸟传吗?”
男学生依旧将她视若无物。
忽然间,整个课舍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们身上,不用回头,怀安都知道这些目光有多轻蔑。
到底是血气方刚,再加上昨夜一宿失眠,怀安脑子里还未有应对的方案,身体却是已经作出了反应,只见她“啪”的一掌拍在那男学生的课桌上,恶狠狠道:“我、问、你、到、底、在、看、什、么?!”
力道之大,木质的桌子发出重重的声响,那男学生流连忘返的书册也被震的腾空了零点几秒。
终于,男学生抬起了眼,看向了怀安。
深知自己刚才有些失控,但现下她可不能乱了方寸,怀安完全无惧地回盯着那男学生,手掌还放在他课桌上没有拿开。一旁的萧逸珊不断地对她挤眉弄眼,她也没有理会,若是第二堂课就被人拿捏住了,往后的百十来堂课要怎么去上?
“我不管你有什么背景,什么身份,到了国子监你就是个学生!在国子监学生都要听先生的!你今日就按我第一堂课说的规矩,没带课本的去抄书三十遍,明早上课前交给我!”
“哈哈哈哈!倒是个敢管教的!”一个颇具气势的笑声从身后传来,让正是剑拔弩张的怀安和那男学生俱是一愣。
还未等他们二人作出反应,课舍里已是齐刷刷地跪倒一片。
“学生(臣)参见皇上陛下,晋王殿下!”
怀安呆愣地转过身去,看着一袭明紫长袍、穿戴精简的李世民和一旁笑的如幕如画的李沐,顿时傻眼了……这两个人什么时候来的?!
还在怔愣时,衣袖一紧,一股极大的力道将她拽下来跪在地上,她这才反应过来行礼,后知后觉道,“参见皇上、晋王。”
冷汗缓缓从额间淌出,怀安深深后悔着昨夜不该想太多事情,熬夜伤脑啊!
李世民容光焕发地从外面踱步进来,扬了扬广袖,朗声道,“都起来吧,朕听闻词学开课,特地过来看看,你们平日里是如何便如何,不必拘束。”
怀安直觉冷汗从后背渗出,硬着头皮往讲台走去……
被这么些突发情况一刺激,怀安的注意力达到了空前的集中,授课时发挥的还算不错,因着李世民的关系,席间也没人敢跟她作对,倒是十分顺畅,一扫之前的失态。
伴着厚重的钟声,怀安结束了今日的课程。李世民在上课途中似乎有什么急事提前离开了国子监,留下李沐一人笑笑地听完了一整堂课。
学生们都一一与李沐行礼后离开了课室,怀安原想着混在人堆里早早溜回去休息,但想到李沐与自己好像也不是什么天敌世仇,还是打声招呼比较好,于是便站在原地等着三五成群围着李沐的学生们散去。
只是,毕竟难得见到这个颇蒙圣眷的皇子,怀安左等右等,李沐身边的人一丝丝都没有减少,反而还有其他院里的学生闻风而来,更是将其身边围堵的水泄不通。
算了……怀安打了个哈欠,遥望着那头的架势,心想着拍马屁的人太多自己还是不凑这个热闹了,一只脚正要踏出门,却见一个冷清的身影站在门前,双眸如霜冻,脸色似雪凝,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人群中央的月白身影,眼里似乎写满了……情意?
嗯?情意?怀安被自己的这个想法给惊了一下,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杜府二小姐杜清荷,难道她……
怀安又悄悄观察了她片刻,见她这么含情脉脉看着的的确是李沐的方向,这个冰一样的女子,她还以为她如外表一般无情呢,却原来……是有心上人的。
怀安不由莞尔。
察觉到怀安从门前走来,杜清荷连忙垂下眼,细密的睫毛遮盖了眼底的情愫,身形一动,装作路人,轻巧地从门前经过。
……
还未走近“办公室”,怀安就听见嘈杂的说话声。
欧阳先生正和其他几个身穿的博士服制的先生围着她的“办公桌”不知在议论什么。
她快步走上前,问道:“几位先生这是……?”
欧阳先生见她来了,露出标志性和蔼笑容,答道,“陆先生,老夫在与这几位同僚介绍你这个书包呢。”
见这几个几乎都是两鬓斑白,胡须长长的老先生们两眼亮晶晶地望着自己的书包,怀安甚觉好玩,笑道,“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我已经答应了欧阳先生替他做一个,几位先生若是喜欢,晚生可以多做几个送给你们。”
老先生们没想到怀安这么大方,原还想着向她求教一二,回去让下人们研究研究怎么制作,哪知会这么顺利。
“看吧!我说陆先生行事大气吧?”欧阳先生摸了摸胡须,得意地说。
其中一位圆脸老先生甚为赞同,“陆先生年纪虽小,却能开创词学先河,已是人间罕见,还精通手工之事,设计出如此独特实用的物什,实在令老夫佩服!”
“过奖、过奖。”怀安用手拂了拂额角的冷汗。
另一个方脸老先生也迅疾地点头道,“不错,原老夫有眼不识泰山,还道祭酒大人昏了头了竟让一个小姑娘来做先生,这几日拜读了陆先生的词作,今日又见得这新鲜物什,方省得祭酒大人那是慧眼识英……”
“哪里、哪里……”怀安直觉额间的冷汗已不止三滴,心道,谁说读书人迂腐?眼前这帮老学究们,可一个比一个会说话啊。
“呀!殿下怎么不进去在外面站着?”正是被夸得晕头转向的时候,一个清脆的声音远远地响起,在满屋子老头沧桑的声音中显得尤为清亮昂扬,老先生们也听见了这声音,一时都安静下来,望向门口。
不远处,一位男子浅笑而立,风姿非凡,容颜如画。身边还有一名少女,相貌甜美,笑意暖融,不是萧逸珊还能是谁。
“欧阳锋参见殿下。”欧阳先生带着身边的几个老先生连忙给李沐行了一礼。
噗!欧阳锋,西毒欧阳锋?怀安看着身旁长得慈眉善目的欧阳先生,半点和毒沾不上关系,心想欧阳先生和闵先生真会取名字啊,一个叫欧阳锋,一个字元芳……啊哈哈哈哈哈!
怀安兀自笑的内伤,没注意到一个身影噌地窜了过来。
“学生特来请陆先生一道用膳,可行?”萧逸珊笑嘻嘻地拽着她的衣袖,口气戏谑。
那边厢李沐正与欧阳先生寒暄,闻得这边的动静,扬声道,“在下有事要与先生相谈,不如也一道用膳吧?”
话音刚落,几道目光刷刷刷射向自己。
怀安望着李沐仙气十足的笑颜直翻白眼……
……
三个人并排走在去往“食堂”的路上,接收到一道一道凛冽的、猜疑的、嫉妒的、蔑视的形式多样的目光,怀安在心中大大叹气,不由瞥向身旁这个始作俑者。
可这罪魁祸首依旧一派翩翩佳公子的样子,完全不知晓自己的出现引来了多大的注目。
找我一起吃饭,也不知在打什么算盘……怀安撇撇嘴,腹诽不已。
待三人坐下后,怀安和萧逸珊面前都摆好了餐盘,只李沐面前空空如也,萧逸珊心直口快地问道,“殿下不吃吗?”
“我不吃这里的膳食。”
“为什么?”萧逸珊不解的同时往嘴里塞了一口饭菜。
李沐笑了笑不置可否。
怀安若有所思地望了他一眼,道,“殿下既不用膳,又为何说要一同前来?”
瞧出怀安平淡表情下隐隐藏着的不满,李沐眸光一转,轻声道,“自是有事要告之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