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安一手拎着长裙,小心翼翼地从马车上下来,甫一抬头,便被眼前出现的景色夺去了呼吸。只见那绿瓦红墙之上高高挂起的御赐金匾写有遒劲有力的三个烫金大字——渡仙居,两扇朱漆大门广而开阔,分明是使用多年,颜色却明丽依旧,上面纯金的把手在艳阳下熠熠生辉,好不华贵。
渡仙居的门前已是如此壮观,不知那里面的陈设会是如何的艳绝?怀安抱着期待,跟随着房遗爱从高高的门槛上踏了进去。
入得内里,宽阔的院落中参差坐落着亭台楼阁,皆以上好的乌木为主、绿檀木为辅修葺而成,颜色搭配得宜,颇有万绿从中一点红的意境,整座院落以青黛为主色,映着澄蓝的天空,仿佛置身于一片湖光山色之中。
房遗爱与怀安并肩走在一条蜿蜒的小径上,见怀安兴味盎然地打量着渡仙居内部的陈设,不由一笑:“渡仙居是出自前朝第一巧匠宇文恺之子宇文覃之手,颇费了些心思才得以完工,原本渡仙居的院落只有这一小部分,因得圣眷,将右侧的民居迁到了别处,才修建得如此广阔。”
怀安听着他的讲解,不断回眸望着已经远去的各色楼阁,心下赞叹。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读书声,怀安挪眼望去,只见重重叠叠的楼阁尽头,隐约有人头攒动。
“那是渡仙居门下的文人墨客,天气晴朗,兴致好的时候便会聚在书兴苑里颂诗习文。”
二人在经过渡仙居的书院时,看到三三两两身着儒衫的青年从一座四四方方的屋子里走出,待他们见到房遗爱时莫不恭敬有加。
房遗爱一边回礼,一边向怀安解释着:“这一片都是书院,供以究学的地方。这座屋子相当于是一座学堂,每日都会请来长安城有名望的学者来这里讲学,正是因为机会难得,所以能够进得这里听课的人,都是经过层层挑选出类拔萃的。”
怀安闻言,心想这渡仙居完全就是一座现代寄宿制学校……
“再往前走,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了。”房遗爱话音一落,便看到另一条小径上,一袭明丽装束的女子蹦蹦跳跳向他们走来,以及她身边脸色淡的像白开水的男子。
“怀安!”萧逸珊隔着一圈花花草草冲她招手。
房遗爱微微侧头,对着怀安温声道:“我们也过去吧。”
待四人终于会合,房遗爱便状似无意地走到怀瑾身边,笑着说:“想不到,陆将军竟然有此雅兴来渡仙居?”
“彼此彼此。”怀瑾淡淡地扔下这句话,抬腿绕过房遗爱,走到了怀安身边。
房遗爱见他避开,只是一笑,未再上前靠近。
四人同行了一小段距离,便来到了渡仙居迎客设宴的雅堂,只见这座房屋所用木料更加精细复杂,不同成色的木料交相堆砌,却不显杂乱,反倒错落有致,瑰丽隽秀,映得那两旁素雅的梨树也多了几分色彩。
两名身着淡粉宫装的宫女向他们四人盈盈走来。
“两位公子、小姐,请随奴婢来。”
一名宫女将怀瑾、房遗爱引向雅堂右后方的一座修堂。另一个宫女,则是将怀安、萧逸珊带往雅堂中,毕竟今日女眷为主,男子只是配合,所以要先去别处候等。
怀安自一进入雅堂,心中便涌出一丝异样,感觉似有数道视线正直勾勾地注视着自己,但当她一抬头,周围的女眷却又神色如常地各自闲聊,似乎都没注意到她的到来。
“听说今日不仅是长乐公主会来,还有好几位皇亲要来呢!”萧逸珊无所顾忌地环视着雅堂,待看到杜清宛在她身后安静品茗时,心中一喜,正要唤她,却被杜清宛眼中的冷意制止住了。当她再定睛一看时,却发现那道寒光已在杜清宛眼中消失,正对着自己微笑。
看错了吧?萧逸珊心想。
“长乐公主到!”
“东阳公主到!”
“高阳公主到!”
随着三声高亢的喊话,雅堂中的女眷迅速从各个角落聚拢起来,整齐地站成一排,等待着这场茶会最高权力阶级的到来。
只见长乐携一众宫人率先走了进来,身着淡紫绣银纹百蝶绫罗上衣,下着月牙色雪绸罗裙,腰身紧收,身姿挺立,走动间耳缀珍珠璎珞轻轻晃动,迎风飒飒,既不失女子娇媚,又极具皇族气势。紧跟着的是一名肤色微深,眉目间略带英气的女子,穿着风格与长乐大不相同,一袭简单的朱色劲装勾勒出窈窕身形,腰间只缠一条黒纱细带,妆容清淡,眼角一颗红痣柔化了有些硬朗的五官,显出别样韵味。怀安之前见过长乐与高阳,因此猜测着这个别具一格的女子应是大名鼎鼎的东阳公主。
最后进来的便是高阳了,只见她一袭碧色百褶裙在前两位公主艳色衣裳的对比下显得格外清新自然,素净的脸庞不施粉黛,只眉心一点桃色梅花妆凸显出少女的俏丽。
“臣女,参见公主殿下。”这三位公主都进得雅堂之中后,女眷们才齐齐福身向她们行礼。
怀安听得这娇声一片,不由一麻,暗叹古代女子真是千娇百媚,柔得能化出水来。
长乐轻轻一扬黛色秀眉,露出端而不妖的笑容:“都别多礼了,今日本宫以文会客,就别让那些俗礼扫了我们的兴致。”
说罢,长乐莲步轻移,走向雅堂正中的位置,而东阳和高阳则各自走向她的两侧。
“静禾,本宫是许久不见你了,身子可好些了?”长乐出声问候着一个女子,表情十分亲昵。
坐在一旁的怀安见那女子面生,对萧逸珊询问道:“她是谁?”
“那个是长孙家的嫡长女长孙静禾。”萧逸珊附于她的耳旁小声道。
“多亏公主请来赵丹溪为我看病,如今已是大好了。”那女子面容清秀,语调细细柔柔听起来十分舒服。
“那便好,”长乐公主点点头,又随意地看向另一边,眼中忽而光芒一闪,语气似有感叹,“清宛出落的愈发出众了……”
杜清宛今日穿着一身广袖玉绸碧霞罗,搭配上精致的妆容,衬得五官更加秀丽绝伦,在一众女眷中格外出挑。
“清宛平庸,何以当得起公主这番夸奖……”听得长乐问候,杜清宛将背部微微挺直,神色温婉中带了一丝怯怯,似乎有些受宠若惊。
长乐原本对她还算不错,见她谦虚,却觉得有些惺惺作态,便瞬时淡了与她攀谈的兴致,挪开了视线。
“公主这般天姿国色,竟也夸赞起杜小姐来,实在是让我们这些平庸女子心中酸涩啊……”沈怀柔瞧出了几分端倪,带着夸张的腔调埋怨起来,惹来雅堂中一阵笑声。
长乐闻言,调笑道:“怀柔这是怎么了,倒还吃起本宫的醋来了?”
“她哪里是吃你的醋啊,分明是想趁机让你也夸夸她!”东阳公主唇角一勾,眉眼间流泻出飒飒之气,十分亮眼。
雅堂顿时响起一片娇笑声。
参与不进这群贵女们愉悦的气氛中,怀安只得百无聊赖地看向一边,正好撞见杜清宛笑意盈然的脸上挂着淡淡嘲讽,心下不禁膈应,杜清宛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一向是温婉的,乍一露出这样的表情,与那张秀丽绝伦的脸庞实在有些违和。
似乎察觉到了怀安讶异的目光,杜清宛面色一紧,又迅速做出随意的模样,对着怀安浅浅一笑。
一番玩笑过后,原本有些拘谨的场面顿时活络了不少。长乐公主放松地向椅背靠了靠,视线轻轻扫过,忽然落在怀安脸上,眼中似有微光一闪。
“这位便是陆将军的胞妹?”
怀安不料长乐忽然唤她,待短暂的一愣后,连忙起身向长乐行礼,虽然两人有过一面之缘,但并未正式结交,这次茶会算是第一回正式见面,因此怀安伏地而跪,向长乐行叩拜大礼。
雅堂忽然间鸦雀无声。
长乐目光灼灼地在她身上上下扫视着,半晌也不开口免礼,怀安只得伏着头,保持着跪拜的姿势。
也不知过了多久,怀安感觉膝盖已经有些发麻的时候,才听得长乐慢悠悠地开口:“久闻陆小姐才名,今日总算是得见了。”
怀安尖着耳朵,一字不落的听完她的话,确定里面没有“平身”两个字,只好咬着牙,继续跪在原地。
“是啊,陆小姐可是得了国子监祭酒大人和穆先生的赏识,在国子监中开设了词学这一课程呢!”沈怀柔虽然极力压制着,但那掩饰不及的夸张笑靥里还是泄露了一丝幸灾乐祸。
怀安纹丝不动的跪在地上,心下恼火,这长乐公主与她半分交情也无,也不知是得罪了她什么,需要这样让她难堪。
萧逸珊在一旁看得着急,正要开口求情,却被杜清荷飞快地打断:
“晋王殿下也是赏识不已,还亲自为她的词作谱曲,的确是让我等凡女相形见绌。”
冷冷的表情,冷冷的话语,却让怀安心火更甚。
萧逸珊插不进话,只得将求救的眼神投向杜清宛。杜清宛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故意,忽而垂下眼,不知在想着什么。
萧逸珊见杜清宛不抬眼看她,心下愈发着急,却又不知该怎么办。
“晋王也跟本宫说起过陆小姐,夸她冰雪聪明,有惊世之才,”说罢,长乐公主瞟了一眼伏地的怀安,才又道,“晋王甚少夸赞哪个女子,陆小姐算是为数不多的一个。”
杜清荷心下一酸,冷冷的表情有些僵硬,她强自紧握手中的绣帕,生怕泄露出什么被别人察觉。
“姐姐,让陆小姐起来吧,秋入地湿,莫让她久跪染了寒气。”一直未出声的高阳忽而开口,堂中的话语声顿时戛然而止。
长乐黛眉一皱,似是没想到高阳会当着众人的面拆她的台,心下暗恼,却又顾忌着颜面忍了下来,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是本宫与大家聊得畅快,一时疏忽了。陆小姐,快起吧。”
言罢,又加了一句:“朝曦,去给陆小姐端一杯热茶来去去寒。”
真是分外体贴啊。怀安不无讽刺地想。她轻轻抬腿,却发现膝间早已麻痹不由身形一晃,好在萧逸珊及时过来扶住她,才不致狼狈。
长乐撇了一眼身侧的高阳,忽而扬唇:“对了高阳,本宫也有数日不见你了,你的宫规学得如何?”
只见高阳公主面色一窘,眼中忽闪,并不作声。
见她沉默,长乐微微一笑:“你自落水以后,规矩就全乱了套,本宫身边有几个不错的教引姑姑,明日便送去你宫里,好好教导教导你,早日将宫规牢记于心,免得该说话不该说话都没了分寸。”
长乐一言听得下面众女神色各异,这话语间警告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她们心中对长乐的敬怕又多了几分,没料到这位嫡长公主竟是连十分受宠的高阳公主也不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