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安一路半搀扶着李沐回到了将军府,云暮见李沐此状,皱眉道:“小姐,殿下病的这么重,怕是要去请太医吧,京中医馆参差不齐,万一有什么闪失,我们怎么担待得起?”
李沐只是虚弱地靠着椅背,脸色比先前还白三分,失了血色的唇紧紧抿着,额角渗出汗珠。怀安心下担心更甚,连忙让云暮和秦飞速速去太医署请了太医过来。
“你先坚持一下,太医很快就会过来了!”怀安从铜盆里拧干一块布巾,叠好后,轻轻放在李沐额头上。
李沐眉头一皱,抬手将那块布巾挥在地上,嘴里呢喃着:“烫……”
烫?怀安疑惑地捡起布巾,用手摸了摸,分明是用凉水浸泡过的,怎么会烫……
怀安打算拿手去试试他的体温,刚探到他额前,却听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忙回头,看见一身戎装的怀瑾神色凝重地快步走了过来。
“晋王可还好?”
怀安摇摇头:“……应该说是很糟糕。”
怀瑾伏下身,审视了一番李沐如今的状况,只见他额角浮动着细密的汗珠,嘴唇毫无血色,双眼微阖,神思混沌。
半晌,怀瑾启唇道:“晋王……应是中了毒。”
怀安见他观察半天,得出这一结论,一时有些傻眼:“……怎么可能?”
怀瑾垂头沉思,这些时日他很少在府上,但是早在李沐来之前,就特地吩咐了心思最为缜密的云暮每日亲自负责李沐的膳食,按理说是断不可能出什么差错……
“小姐!太医来了!”云暮的声音传了进来。
怀瑾搁下疑问,连忙将太医迎了进来。
那名太医也没废话,径自走到李沐跟前,见他如此虚弱,眼中一惊,迅速将李沐垂在一侧的手臂轻轻抬到桌面上,将手搭在他的脉搏上,然后将头靠拢李沐,轻声询问道:“晋王殿下,您可能听见臣讲话?”
李沐低垂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似乎很是费力地动了动身体,示意自己能够听见。
那名太医面色松了松,急忙打开随身携带的墨蓝布包,从里面挑出一根极细的针来,正准备撩起李沐的衣袖,神色忽然一顿,冲身后冷冷道:“陆将军请让府上女眷回避一下。”
怀瑾点点头,吩咐怀安等人在外等候。
等到女眷离开后,太医将李沐的衣袖撩至肩侧,极快地用针尖在他的手背、臂膀以及脖颈三处轻轻一刺,只见手背的血珠呈暗紫,依次往上,颜色渐淡。
太医轻柔地用布巾将血珠擦去,然后将李沐的衣袖重新放了下来。
“晋王情形如何?”怀瑾问。
那名太医摇摇头:“中了冷宵,不过下毒者似乎并不打算将晋王至于死地,因此此毒未至脑中。”
“我听闻过此毒,似乎极为难测也极为难解,甚为阴邪……即便不致死……”怀瑾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李沐半张开了眼。
“你但说无妨,”太医回头看了一眼李沐,又道,“我赵丹溪虽从医多年,解毒无数,但遇上冷宵的次数屈指可数,到如今也无甚头绪……晋王何等聪明,想必早已知晓自己中毒……你若是知道些什么说出来予我,看看能不能想出对策。”
怀瑾望向李沐,见他虽然气息虚无,神思混沌,但那半开的眼里却是一片清明,这才沉声道:“即使不致死,怕也会受尽折磨,此毒毒性极大,倭寇曾用此毒来对付过我军将士,大概是此毒稀有,因此倭寇投注的甚少,但是我军将士只是轻微接触,不到三天,都如晋王此状,且愈发严重,后来李大人不忍他们受此活罪,赐了他们自尽。”
赵丹溪听他之言,变得激动起来,白皙的脸涨得通红:“哼!长安城内,天子脚下,竟有如此胆大包天之人敢向晋王下此毒手!”
怀瑾心中也是有丝恼怒的,晋王这些时日都住在将军府,竟有人胆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看来也是丝毫未将他放在眼里了。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尖细的声音忽至。
怀瑾和赵丹溪均是一愣,二人都没想到李世民这么快就接到了消息,立即疾步走了出去,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躬身等候。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身穿浅蓝色羽织的羽林军整齐地分成两列小跑进入将军府,中间留出一条宽敞的道路。
两座金銮摇摇晃晃地停在了将军府门前,引来了许多老百姓的注目,李世民在金銮停稳后,一只手撩开明黄的垂帘,福全连忙躬身将他扶了出来。金銮旁边一个较小的銮驾也慢慢放平,一个宫装丽人轻轻搀起凤冠霞帔的长孙皇后。
李世民率先走进了将军府,眉眼间掩不去的怒意,长孙皇后面露焦色紧随其后。
“微臣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李世民垂眸扫视了一眼跪地的怀瑾和赵丹溪,似有隐怒却不便现在发作,片刻才沉声道:“起来吧。”
怀瑾跟在李世民身边的时间不断,听他语气便知他心绪不佳,因此并未多言。
李世民和长孙皇后走进房中,瞧见了李沐的模样,长孙皇后当即红了眼,急急走到李沐跟前,握住他冰冷的手,泣声道:“皇儿啊!”
李世民也是眼中一痛,面色蓦地一寒,盯着赵丹溪厉声问:“晋王到底是何病症?”
“回皇上,殿下……”赵丹溪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告知李世民他最爱的儿子中了剧毒。
怀瑾走上前来替他答道:“陛下,晋王是一种名为冷宵的剧毒。”
长孙皇后闻言,不可置信地回过头来:“毒?!”
“皇后莫急,丹溪的医术你还信不过吗,相信我们的儿子会好起来的。”李世民温言地安抚着长孙皇后,见她面色好看些了,才斜睨了一眼赵丹溪和怀瑾,将龙袍一甩,走了出去。
怀瑾知他意思,拉着还在发愣的赵丹溪一并跟了过去。
福全见李世民走远,善体人意地将房门关上,心里暗叹长孙皇后实在好命,能博李世民如此怜惜,连一丝伤痛也不愿让她受。
“说吧,此毒你可能解?”李世民沉沉的声音像是一记记闷雷一下一下地槌打在赵丹溪耳际,令他心神俱颤。
“臣……臣……”他只觉喉头梗塞,发不出声,身为太医多年,还从未有过如此绝望的时刻。
“废物!”李世民厉喝一声,赵丹溪当即将眼一闭,跪在地上,膝骨与地面接触的一瞬,磕出重重的声响。
怀安躲在假山背后,看着这惊悚的一幕,心里不住地咯噔作响。李沐的毒,竟连太医署提点也无可解……
怀瑾平静地直视李世民的怒容,等待着接下来的爆发。果然,李世民将眼神落在了他身上,见他一脸波澜不惊的神情,怒极的脸上添了三分冷笑:“陆怀瑾,朕的儿子在你府上住了几日便性命垂危,你看起来倒是平静得很?”
怀瑾从容而跪,颔首道:“陛下,臣知臣督查不周的过错,可此刻最重要的并非臣与赵提点的罪责,而是晋王殿下的安危。”
李世民闻言,冷冷一哼:“晋王的命要救,你们的罪也少不得!”
怀安心头一紧,担忧地看着面无波澜的怀瑾。李沐中毒一事,将军府即便并非罪魁祸首也是逃脱不了干系的……
“赵丹溪,朕命你现在速去将太医署所有太医召集过来替晋王诊治!”说罢,李世民又将头转向怀瑾,“你,去城墙贴出讣告,重金悬赏当世名医。”
“是!”
怀安悄悄从假山背后缓慢移步打算溜出将军府外与怀瑾会合,刚一抬脚,却踩到了一根断裂的树枝,发出轻微的声响,声音虽小,却难以躲过羽林军的耳朵,马上就有羽林军警惕地转过身来,将宝剑对准假山,厉声道:“何人在此?还不出来!”
李世民皱着眉看向喧闹的地方,沉声道:“怎么了?”
“回陛下,有人躲在假山背后。”
怀安心中暗惊,出去也不是,躲也不是,一时间纠结在了原地。
“可是将军府的下人在此?”叶迴走了过来。
怀安咬着唇,余光撇见那抹明黄向自己这个方向移动过来,心下一定,一脚踏了出去,头也未抬,规规矩矩地跪了下来向那抹明黄伏地磕头。
“民女陆怀安,参加皇上。”
李世民听她姓名,知是陆怀瑾唯一的胞妹,面上放松下来,抬了抬手,示意她起来。
怀安从容地站起身来,微微扬头,一张略显稚嫩的清丽脸庞显现出来。李世民见她容貌,心中大惊,不由失声道:“你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