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当我正在校对书稿时，一阵阵急促的电话告诉说：奶奶去了！那一刻，我的周身顿觉寒气阵阵，心恍恍的，一时没有了着落。突然，我强烈地意识到，她还会醒过来的，还会手拄拐杖站在坡口唤我的乳名。可事实上，她……
我找出照片，把奶奶的遗像放在床头上方。奶奶宛若一盏灯，沉静得令人发慌，我想收藏她临终时的只言片语，哪怕是一声咳嗽，就这么一声也难以觅及。奶奶真的随风仙逝了？其实，奶奶有这么一天，是我们预料之中的，毕竟90岁的人了，但当这一天突然来临时，我却怎么也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现实。
奶奶一生从未怨过谁，也未恨过自己，她为人处世极其大度宽容，这是她的美德之一，也是她长寿的秘诀之一。她从不给别人制造一点点麻烦。去世的前两天，她唤来自己三个儿子，叫给她穿上了老衣，临去的前半个小时又主动要了一杯凉开水，喝完了，躺在床上睡觉似的安然去了。没有一句呻吟，没有一丝痛苦，很平静，就像她娴静端庄的性格。奶奶一生没有彪炳史册的伟绩，但她却有一个普通百姓的仁慈、贤惠、聪明与爱心，其心态之平和令人惊叹。都90岁的人了，奶奶仍然在我处理工作上和感情上的事情时出谋划策。她时时教我做人的原则，指导我生活的准则。使我长期以来，都无法在感情和心理上与她疏远。
奶奶一个个地抱大自己的3个儿子，再一个个地抱大所有孙子孙女。晚年了，还一个个地挨着抱她的重孙。这样透彻的爱心，我感怀终生。记得有次回家探望她时，奶奶一边抱着重孙，一边摘韭菜，我让她以后别抱孩子了。可她说：“我再也抱不了多久了，这些孩子一个个都给我添了不少的快乐。”她并不告诉说，这些孩子多么不听话难带又多么烦人。奶奶爱孩子爱人，这我是知道的。
自从我有了完整的记忆起，奶奶就肩扛家务重担，负责着全家18口人的吃穿。正当我长身体的日子里，遇上了社会性的大饥荒，每人每天定量8两红芋干，奶奶率领我们把硬的红芋干弄碎，再拿到石磨上去磨，之后，和成面蒸出窝窝头，那么一大锅窝窝头，到每个人手中时仅有一个，而我却每回都享受一个半的待遇。尽管如此，待狼吞虎咽后，还觉肚子不够饱。一次，我吃完自己的那份后，见面板上还放着半拉，正想据为己有，突然想起还未见奶奶吃饭呢。便问：“奶奶，你的馍呢？”“在面板上。”“可面板上仅有半拉。”“奶奶吃半拉就饱了。”此时，我才弄明白，是奶奶把她的另一半馍分给我吃了。当下，我心里极其愧疚！没想到，我每天多吃的半拉馍是从奶奶口里省下的。这份记忆深深地根植于我幼小的心田，以至于日后给亲戚祝寿时，酒席桌上端来了丸子，待别人夹完后，我把属于自己的那一个夹在馍里。同席的人都问：“你咋不吃？”我说：“我要带回去给奶奶吃！”回家后，我让奶奶吃时，奶奶口含丸子，眼里闪着泪花。
工作后挣了钱，我每次回家都忘不了给奶奶买些她老人家爱吃的糖、糕点及营养品。每次奶奶都说：难为你了，花你那么多钱，奶奶总算没有白疼你。我说，奶奶，只要你能吃，我就高兴。其实，我心里明白，比之于奶奶当年娇惯我疼爱我来，我的这点付出连她的百分之一也不够。可如今，我买了奶奶爱吃的东西，她却再也吃不着了！
奶奶一生没出过远门，走得最远的一次是她很年轻的时候，带着自己的美丽及美好的向往，骑着毛驴从庆阳环县走一百里多华路程进了我们何家。以后的岁月里，她一直与我爷爷过着幸福的生活。尽管日子清淡了些，可她与爷爷从未红过一次脸，更甭说吵架了！爷爷故去了，奶奶又随我的父母一起过活，多亏父母极其孝道，使奶奶过得很开心。奶奶虽然和我们一起几次搬迁，可她向往美好生活的心态未变，她给我的童年与少年支付了一大笔精神财富！留在省城工作了，几次我都想带奶奶进城逛一逛，众亲友们劝说，这么大年纪的人不便千里路上颠簸……现在奶奶故去了，我带着我为她拍的照片进了省城。我要把这印着奶奶笑脸的照片永远地留在我的身边，留在我的心里！
（原载1999年7月5日《兰州晚报》）
